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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临堂记 南宋 · 谢谔
 出处:全宋文卷四八七三
今之为邑者其弊有二,曰惮曰忽。
夫地方百里,画封疆,置社稷,星列棋布,其民人乃欲知其休戚而不得,何也?
意惮则无喜心,意忽则高坐宴安,谓政为浼我,皆不敬之所驯致。
南陵有茂宰郭君高叔,其先君子宰湖之归安,尝以「敬临」名堂,高叔因即以颜其厅事,间求记于余,余曰:可谓知言之要矣。
天下之事无难,惟敬则易,操舟而涉江河,不敬则攲;
膏车而走康庄,不敬则覆。
挟干戈弓矢而兵不敬则敌必陵;
芝术而医不敬则疾必深。
况夫铜章墨绶以齐我民,非居之以敬而冀政之善得乎?
尼父可子桑伯子之简而深然仲弓之言,有以也。
虽然,因民而敬,亦即以自敬,故曰敬人者人恒敬之。
今之惮且忽者,不敬之政以临之,及夫人之怨汝詈汝则叹其不我敬,不可谓之知本。
余闻高叔力学信古,每事必审,名堂之意,孝道寓焉。
想其正衣冠,尊瞻视,端庄齐肃,动静语默不忘而其民仰之,刑章不烦,赋役不愆,闻其风者可扫惮与忽之弊矣。
大抵堂上之师,堂下之资,一焉为倅,一焉为埙,闻南陵之俗本淳雅尚义,况夫有以先之,将见其士人不但入公门而鞠躬也。
问于其家而内外之肃如朝廷者,人人权绰也;
问于其野而或耕或馌之如宾者,人人冀缺也,其亦可名为毋不敬也已!
高叔名峣,官承议郎谏议大夫
临江谢谔撰。
按:民国南陵县志》卷四四,民国十三年刻本。
江宁县题名记淳熙十一年 南宋 · 龚颐正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六一、《景定建康志》卷二七
古者记事系日月,此官治壁记之所由设欤,讵非古耶?
自记则媚己,代作则媚人,或谓《春秋》之旨于是委地,固也。
其欲述治道、别贤不肖以训于后,则谁宜为,亦必诏兴废、列姓氏而止耳
江宁名县,肇晋太康辛丑,历宋、齐、梁、陈、隋、唐、五季六百四十有五祀,为我朝天禧二年,乃用此名建府,中间县名之废易不一。
中兴以来,行殿所居,物众事剧,为令滋不轻。
历阳张君伯子实来,既三载,得令姓名岁月日,断自乐君,迄于今二十二人,刻石陷置官治之壁,记事之意于是乎在。
噫,设官以为民,通于上下,于民尤近,其孰易令?
江宁有令阅岁逾七百,其人几何,居此有纪,进此有由,而姓氏有传寥寥也。
仰俯之际,谁其无志于斯!
苟志于斯,民且得职而令不与焉,则吾不知,而其传与否又不系夫壁记之有无也。
然雕屏铭几,殆弗章乎!
君属叙其颜,敬为之书。
伯子名孝伯
淳熙甲辰日南至,同郡龚敦颐记。
故知潮州侍左林郎中墓志铭绍定元年 南宋 · 刘宰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五四、《漫塘集》卷三○、《宋忠定赵周王别录》卷一
绍熙癸丑,故相忠定赵公吏部侍郎知贡举
将出院矣,点检试卷官彭公龟年偶得落卷,奇之,以示忠定忠定读不释手。
至策卷以刚健中正为君德,至论汉桓灵事,以宽恩特贷于貂珰,峻法独施于善类为君德不立之过,忠定拊卷曰:「场屋有人焉」。
即命更考,而前考官御史也,莫之敢擢,忠定即手披其卷,擢置前列。
既揭榜,视姓名君也
忠定帅闽时既闻之矣,故益以得君文为喜,士亦以先睹为快。
御史滋不平,即上章劾忠定
黄公艾时在后省,复以御史为不公缴奏之。
故以进士起家,而一朝名动朝廷,未有若君者,而党论亦自是起。
君讳复之,字几叟一字亦颜
其先大梁人,南渡家闽。
祖茂、祖和,皆不仕。
椿,赠宣义郎
君少嗜学,所从游必严师友。
试乡校及国学多占上游,廷对擢第七,调筠州教授
丁内艰,服除仍注前阙。
筠之学廪薄,君为请系官之田,且输其直千缗得之,养士倍常时。
更创大成殿,讲堂闳敞高明,率过其旧。
县庠在学之后,别为一区,君合而一之,辟其中祠先贤,而釐其旁为四斋,以处它郡之来学者。
戊午秋,校文庐陵,时党论已炽,士大夫颇有陷者。
君以民心士心天心发策,其中及列圣之事,云:「有田有赋曷尝不取诸民,有身有庸曷尝不役诸民,而爱养之恩备形恻怛,臣下之不协于极,岂无汤沐而栉治之,瞑眩而针砭之,而抆拭洗濯,且无终弃。
夫昭昭之鉴,不可以矫饰欺也;
亿兆之心,不可以小惠结也;
士大夫之心,不可以爵禄啖也」。
读者为之悚慄。
寻有旨索考官名进御,为君危之,君曰:「吾言无愧,庸何伤」!
未几又有传时相欲处以掌故者,人为君喜,且劝通书,君笑曰:「吾向固不敢辞其祸,今安敢倖其福」!
秩满,授潭州教授
士不堪前政之弊,迎君车诵言,请尽黜职掌,而试诸生以补其阙。
君告之以师生有分,少长有仪,那得尔。
既噤不得施,则请于府,府下其事,君曰:「吾宁不为长沙官,不可坏长沙之俗」。
置不问。
徐以公论定去留,人无间言。
南轩张公寓居长沙朱文公亦来游,相与以义理之学训诸生,微言犹在,君益推明之。
暇则相与命舟浮湘,过岳麓书院,溯朱、张之风,想浴沂咏归之乐,士习为之一变。
甲子边衅开,君校文于衡,又策诸生曰:「自艺祖庚申至哲祖庚辰一百四十一年,一时忧国之臣以为太平日久,犹安乐之人年过百岁,当兢兢爱护。
自尔迄今,又一百一十载矣,可不思所以培固之乎?
自熙宁大臣误投不当用之剂,亦凛凛矣,幸而元祐九年之治,药伤补败,故事势已摇而复定。
绍圣诸臣复出而震动之,病状虽同于前事,而体力异矣。
况在今日,繄欲惩艾既往,若何而可」?
盖以权臣轻用人言,动摇国势之故。
初,君在筠,张公孝伯实帅本道。
既君来潭,而张位枢府,君知其人颇以调护时事自任,凡再贻书于张。
其一谓:「今之患近不在民,远不在边,物情未安,特在士大夫议论之间。
士大夫平日之所讲明,亦各有义矣。
义在人心如权度,一毫不可欺。
合于义为是,否则为非。
是是非非,于党何有?
方道学盛行,其间诡僻迂怪往往有之,天下之人亦曷尝尽以为是哉?
一旦反之而根排痛诋,亦岂无过当而未厌人心者?
惟权是非之柄,公是公非,而不使私恩私怨参乎其间,则党论息、人心安矣」。
其二谓:「《周礼》六官之长以宰名官,传者谓剂其清浊、和其刚柔而纳之中和曰宰,某窃有感焉。
夫五气之运,参差不齐,其人之禀赋不能无刚柔清浊之异,为人物之宗主者,当裁而正之,均而节之,使不至于偏胜。
夫特立之操,百年扶之而不足;
卑柔之俗,一日成之而有馀。
一二十年来,人才英特之气不振甚矣,振而起之,纳之中和而收之以为用,独无望于今日乎」?
张公识其意,一时消平党论,激昂人物之功为多。
开禧丁卯,天子更化,召用故老。
君时在部,以选为省闱点检试卷官,寻差主管户部架阁文字。
朝廷典章文物,于故府有稽焉,而主者无留心,栋宇日坏,君葺新之。
满考,除国子正,改宣教郎
嘉定己巳夏旱,诏求言,君言:「君德犹有万一之阙,非英断乎!
兵戈何事也,高庙艰难三十年,欲静而不得静;
孝庙积累二十七年,欲动而不得动。
权臣轻动于一朝,陛下唯唯从之。
往事已矣,自今脱复有误陛下之听者,何可不察?
社稷不堪再误,生灵不堪再扰,天幸亦不可常得也」。
时景宪方择妃,则举元祐太师之言以为鉴;
边帅有未驯,则举唐末不能制河北之事以为戒。
皆人所难言。
寻当面对,复以君德刚健中正进说,而以巽懦不立为非刚,始勤终怠为非健,是非不明、邪正不判为非中正,天颜若为之动。
越三日,迁司农寺主簿
视事之始,殿卒有哗者,盖仓吏受给之不谨,主帅纪律之不严,其来久矣。
君曰:「是当先治其在我者」。
即竟吏之罪,帅亦内愧,取哗者悉惩之,而旧习浸革。
太府寺丞
外府总货财之出入,冗最百司,人谓君学省之望,宜不屑此,君尽职不懈。
明年,将差省试官,君以嫌辞,执政语君:「往年以君考试,举人皆相贺,君何可辞」?
遂为参详官。
太常丞
容台典礼自出,时卿少虚位,君实专之。
郑侠法未应谥,君为之请,以旌直谅。
牛羊司职非所隶,君治其罪以戒不共。
未几面对,援《诗》《书》所陈乞用常人吉士
时颇有以倾覆售者,故君言及之。
明年权少卿,朝陵回,仍以丞兼侍左郎中
左铨剧曹,郎官日不暇给。
君思有以革之,旬日出令,戒暗展判成之日,稽隐漏已出之阙。
避亲改注,委之本贯保明;
批书疏漏,责之外台检察。
其末饬士大夫各守礼逊,毋相攻讦,若然,当予亦夺。
俄有犯者,君并夺之,选曹为清。
磨勘奉议郎
居无何,丐外,差知潮州
先是飓风为灾,濒海民多荡析,君至即户给钱米振赡之。
海滨创见,咸相率祠神,祈福以报。
严保甲之防而盗者息,惩宗姓之横而居者宁。
征商额重,君裁之,而行旅愿出于涂;
吏下乡扰民,君申禁之,而农者愿耕于野。
零米场郡计所仰,廖公德明为帅,减米直之半,岁失万馀缗,廖公去而州县凡所罢行皆复,君独不可。
既纲理略定,拟上便民五事,如漏舶之害于民,强盗刺配二广之害于官,逃产避役之害于下户,皆时所急。
奏未上,会君以疾卒于州治之正寝,时实嘉定癸酉四月十有二日,享年六十三。
娶吴氏,封孺人
男梦庚,浙漕进士
三女,朝奉郎通判全州宁之、浙漕进士李发先文林郎曹南老其婿。
孙男女四人。
初,余婚于嘉兴陶氏,君实馆其家,一见如旧识。
余时年少气锐,视天下事若无足为,君徐折以一言,辄惘然自失,由是得师焉。
梦庚既以君卒之明年,襄大事于鼓山之麓。
后十有五年,始介君门人国子进士李云龙以书来速铭,会余多故未暇,而李君请不已,其笃于师友之义如此,余可忘师友之义乎!
铭曰:
唐世党祸,昉于科举。
意向一分,恩怨尔汝。
癸丑之事,盖亦近之。
恳恳潮州,远询近规。
栉治针砭,卒以全护。
列圣相承,盍求其故。
根排痛诋,未厌人心。
是是非非,盍慎于今。
势方动摇,宜镇之静。
俗堕卑柔,宜矫之正。
党论以平,善类以宁。
允矣潮州,言明且清。
朝行风采,海邦惠利。
有烨门施,于君为细。
世方颙颙,君车不东。
鼓山之阡,过者必恭。
雷翁墓碣嘉定元年八月 南宋 · 刘宰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五七、《漫塘集》卷三二
嘉定改元夏六月丁丑金坛雷翁卒。
翌日,余往哭其家。
或问曰:「哭之以其私欤」?
曰:「非然也,吾哀夫为人子孙者之不克绍其先,而于是翁有感也。
顾吾里多公卿大夫,有一传而为农,厥后浸微,无以自别于乡里者。
翁,故邑朝请公孙。
朝请讳豫,世裔所不得详。
或曰其先连州人,擢皇祐五年进士第,终福州通判,禄弗及子。
子灿入太学诸生
灿之卒也,子彦强未壮,不及学。
比长,娶于吴,继室于潘。
翁吴氏出,潘嬖己出,斥远之,育于外兄王氏。
父卒而家益索。
里俗轻重视家有无,无论其世者,于是户籍夷为编氓,丘垄荒于樵牧。
翁顾念先世,赍咨涕洟,甫立其家,即护视丘垄,恪恭时祀,留伯子自助,而纳其仲、季于学,脯脩之供惟谨。
仲、季亦钦厥志,仲再选于乡,为待补太学生,乃请于官,正户籍之久讹,绍家声于已坠,里俗还旧观矣,顾非韪与!
使是翁也而在,顾不足以激昂当世之为人子孙者与!
是翁也而亡,则余之哭之也,顾独以其私与」?
问者谢曰:「吾固知子涕非无从也」。
翁名震,生于绍兴壬子,寿七十有七。
配施氏。
三子,伯文、仲选,应龙季也。
女一人,适故殿中丞孙姚模。
孙男六人。
诸孤奉母命,将以八月甲子葬翁于县东里干之原。
应龙妻,余四从侄女也,求文以志,余故得以余之所以哭翁者详于右云。
可斋 南宋 · 洪咨夔
 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一二、《平斋集》卷一一
子斐佳公子,笃学好修,词葩而履方
以「可」名斋,玉堂老仙记之,某赘为作铭:
仕止久速,始终条理。
中清中权,我则异是。
繄圣之时,天地相似。
贤希乎圣,考祥视履。
谄骄不作,端木所喜。
以自将,子桑伯子
事稽厥宜,不啻足矣。
欲进乎道,尼毋以柅。
乐而好礼,如金就砥。
敬以行简,如弓矫矢。
任重致远,其谓斯士
盘洲有孙,玉雪兰芷。
垂髫拱立,一语提耳。
挟山超海,不可则止。
我与圣贤,相去半跬。
为所可为,如诎伸指。
勿谓仅足,税驾旋轨。
光昭前闻,铭在斋几。
张伯子所藏兄安国五帖嘉泰元年六月 南宋 · 杨万里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二五、《诚斋集》卷一○○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
于湖张公下笔言语妙天下,当其得意,诗酒淋浪,醉墨纵横,思飘月外,兴逸天半。
东坡云:「李太白死,世无此乐三百年矣」。
某初挂名于公之榜,又尝再见公于直庐。
今其季伯子尚书寄示五帖,开卷未了,山立玉色,廪然在人目中也。
或曰:「昔东坡雄隽而服子由之近道,今于湖迈往而爱伯子之端愿,何也」?
某曰:「东京人士有问二荀于许章者,曰:靖与爽孰贤?
曰:二人皆玉也,慈明外朗,叔慈内润」。
嘉泰元祀六月戊戌诚斋野客杨某敬书。
张伯子尚书画像赞 南宋 · 杨万里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五五、《诚斋集》卷九七
江西连帅华学尚书笃素居士张公伯子之画像,大儿长孺图之以示予。
一别十年,千里再见,敬赞之曰:
戾戾契契,逢怖则折。
嘻嘻休休,觌诱而流。
有伟张公,洵素且冲。
匪石厥衷,乃玉厥躬。
劲于疾风,柱于河洪。
淑兮吾怙,慝不吾恶。
弗撼弗助,弗诱弗怖。
曲江之持,于湖之摛。
孟氏之素,其不在兹?
西和州陈史君墓志铭1203年秋 南宋 · 杨万里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七六、《诚斋集》卷一三二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三一四八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
君讳公璟,师宋其字,陈其姓,新蔡人也。
今居袁之宜春
胄出舜后妫满
朝奉郎、守司农少卿、赠银青光禄大夫式者,其曾祖。
朝请大夫、赠金紫光禄大夫之纯者,其祖。
朝请大夫、赠正议大夫升者,其考。
硕人晁氏、赠宜人徐氏者,其妣也。
君某氏出也。
以父任历鄂之蒲圻、韶之曲江主簿澧州司理参军,未赴,丁母忧
除丧,为赣之会昌,又为静江府义宁
以荐者改宣教郎,知筠州高安县通判德安府,知开州西和州
未赴西和,请为祠官,改主管建昌军仙都观。
卒,年六十四,终官朝散大夫
君在蒲圻,适武昌军垒增葺区庐,废诸县属役,他邑良扰,独君所即工取佛老之废宫以为材,僦市井之庸保以为使,不日而成,卒乘交贺,而田里罔觉。
嘉鱼缺令,诸部使者檄君摄之。
邑之地卑,背江面湖,每岁桃华水生,环邑之境汇为巨泽,亘数百里,三邑之民不可以稼。
政和间,唐令筑万顷堤以鄣之,堤溃四十年,莫之能复。
君率乃僚行视故迹,荒度地势,于是徙广就狭,舍旧相新,距故堤三百举武,因两山之阨扼外水之咽。
发耕者七百人治之,劳赉劝相,勉以久利,董以大家,三旬而堤成,截若霁虹,隐若金城,连岁大穰,民厌鱼稻。
民歌之曰:「冯夷不仁兮,奄吾畴以为湫。
天惠陈侯兮,涸彼湫以为畴。
黄云兮被野,后稷欣欣兮乘白云而来下。
一饭兮祝侯,与大椿兮相永乎春秋」。
总领王公炎闻而荐之,后为枢使又荐之。
君在会昌,属摘山之盗突入赣境,张甚。
君首揭格外赏募猛士,以蝥弧为前锋。
盗退,太守侍郎陈公天麟表其绩。
以父忧去。
义宁地杂蛮汉,崇山复岭,商旅道断,而官自鬻盐,府散之县,县散之乡。
故事,皆强民售之,君为设场,听民自售,罔不呼舞。
溪蛮间发,乘以大盗,师旅之后,加以年饥,君专意抚字,民用昭苏
蛮有吴其姓者,黠而勇,阴啸群丑,时闯汉疆。
君以策缚致麾下,诸酋出谢,君劳飨之,喻以忠孝,开以福祸,感悦而去,一境宁谧。
刘焞、漕梁安世合章荐之。
宜州蛮叛,帅王卿月招君议事,遣往摄守,君逊不敢当,而条上平蛮方略
卿月用之,蛮汔平定。
高安租挈重,君痛节百费,以他赋之赢代民输之,民力顿宽。
政声籍甚,冠冕一路。
太守侍郎俞公澄首荐之,万里相继假守,亦荐之。
君秩满造朝,万里祗召继至,复荐于朝,而君已诣铨曹署德安郡丞矣。
有旨,理为中书除命。
时戎帅兼知德安,政用戎索,鹰击毛挚,觇民细事,以神其明,道路以目。
君每事尽规,横政小霁。
复州缺守,诸部使者列于朝,请以君摄。
凡五阅月,作水楼以代民兵之役,严边备以激义勇之士。
提举尚书张公孝伯漕使刘立义提刑张垓交章荐之。
辰蛮叛,帅枢使王公蔺檄君议事,将辟为真守,君复逊不敢当,而条上平蛮方略
君凡再辞辟郡,谈者高之。
君至开州,治赋不扰而裕,听讼不察而明,期年而治,民气和乐。
迨暇访求唐刺吏柳公绰、韦处厚之遗迹,而追和其诗句,峡中争传之。
嘉禾一茎九穗生其境内,部使者表其事,以为君之异政所致。
制帅龙学尚书刘公德季率茶使王某同荐之,给事程公叔达、中书舍人陈公居仁亦屡荐之,前后举者二十馀人。
既归自蜀,意已倦飞,得请祠官,超然自得,悠然自放。
乃筑池馆,乃蓺松竹,芳晨胜日,策杖孤往,诗狂酒圣,胥命同社,园翁溪友,所至争席。
往往登山临水,吟风弄月,穷日之力,至夕忘返。
嘉泰二年十一月朔,子孙方罗拜称贺,君忽慨然曰:「吾其归乎」?
皆问曰:「翁既归矣,又将焉归」?
君笑而不答。
后五日夙兴焚香,立而逝云。
娶骆氏,宾王之裔也,封宜人,前一年卒。
二子:元勋,从政郎、前道州军事判官
元老将仕郎,后君数月卒。
四女:长适进士冯百药,次适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孟雍,皆前卒。
许武德郎赣州正将用中之子允德,次许进士易光廷之子。
孙男二人:衍、衢,治命以纳禄之泽奏补衢。
孙女二人,俱幼。
君色粹气温,表里一如,可爱可亲。
至涖官谨度,遇事必为,凛不可夺。
然睦家庭,笃亲故,上信谊,下势利,闻人一善,若己有之,见人急难,若身逢焉。
尤为龙学尚书刘公所知,公帅长沙道宜,闻君之丧,亲临吊焉。
哭之恸,禭之渥,抚存其孤,意恻恻也。
元勋将襄君大事,以夫人骆氏祔焉。
诹之玄夫,重告曰岁癸亥辛酉,某日丙申,兹谓良辰;
县曰宜春,乡曰信义,里曰德成,原曰貂石,兹谓良窀。
乃走一骑,李监岳逢原所书官簿来请铭,铭曰:
世罔能吏,何以立我事?
我事未,我民已泣。
世罔惠人,何以字我民?
我民弗字,彼奸蒙仁
有炜陈君,罔临不
有惠之政,无惠之病。
能之能,无能之称。
谓无知己,荐累其纸。
谓不逢时,手两其麾。
俾或克寿,可量厥就?
未就而萎,何司为斯?
为君问天,天且弗知。
青龙白虎说 宋 · 张九成
 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四一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一九
阴阳家流有青龙白虎之说。
凡室庐所居,坟墓所向,则左臂为青龙,右臂为白虎,居青龙则吉,居白虎则凶。
信如其说,王者建国,立宗庙于左,立社稷于右。
其朝制则左九棘,孤卿大夫位焉,右九棘,公侯伯子男位焉。
其庙制则左三昭,右三穆。
岂有古先哲王置社稷、公卿大夫及武之三穆之位于白虎,使土地五谷及卿大夫三穆之神皆受凶灾乎?
必不然也。
且以百家之聚折之。
有一家以左为青龙,以右为白虎矣;
适有一家焉居其右,则是青龙者又转为白虎矣;
又有一家焉居其右,则是白虎者又转为青龙矣。
自百而千,自千而万,以至合天下而言之,抑何青龙、白虎之纷纷,而若吉若凶,颠倒错乱而靡有定说也。
借使积善之君子,居白虎之位,则常招凶;
积恶之小人,适居青龙之位,则常得吉。
是明而福威之柄,幽而祸福之权,一皆独专于青龙、白虎,而君子常遭无辜,小人常得侥倖,必将三纲沦,九法斁而后已。
其说无稽,诚不足信。
然邪说既行,以无为有,幻惑一世,牢不可破,良可叹也。
都昌县诸生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五二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二
季氏使闵子骞宰,闵子,颜渊之伦也,不仕于大夫,亦不仕于诸侯。
仲弓之贤,犹为季氏宰。
若颜、闵者,夫子之「得邦家斯仕矣」。
吾夫子言冉雍仁而不佞,盖冉雍亦颜子之伦也。
闵子辞费宰,冉雍为季氏宰,何也?
君子之行,不必尽同,孟子之论夷、惠、伊尹可见。
冉雍仁而不佞,非夫子之言,亦不可以此一句定其为颜子之伦也。
「十室之邑」,范氏曰:「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者,不诬人也。
不如丘之好学者,不自诬也」。
尹氏又云:「忠信,质也,人谁无质乎」?
注疏之读恐不成文理。
盖其意以为夫子不应自谓人不如己,盖不察夫圣人而自处以好学,为贬已甚矣。
范氏诬人、自诬之说亦是赘语,尹氏「人谁无质」亦非是。
此盖言美质人或有之耳。
仲弓问子桑伯子敬事而信矣,而仲弓之言有以契吾夫子之心,是以其言为然。
敬之「敬」与敬事之「敬」不同,试更思之。
大凡读书只可以义理求圣贤之意,切忌如此牵合说了,便无馀味,使人不长进。
子游为武城宰,谢先生言「未尝至于偃室」,盖其意不为温懦以媚悦人。
或者谓澹台简易正大之人也,谢说得之矣。
灭明二事,当熟玩味其气象,不可只如此说过,无益于学也。
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」,明道先生曰:「好之者如游他人之园圃,乐之者则己物耳」。
或者谓此理唯颜子好学,不改其乐得之矣。
此章当求所知、所好、所乐者为何物,又当玩知之、好之、乐之三节意味是如何,又须求所以知之、好之、乐之之道,方于己分有得力处。
只如此引證,殊无益也。
「樊迟问知」,樊迟之问一也,而夫子对之不同,何也?
孔门问同答异者多。
樊迟三问仁,再问智,答之皆不同,必有说矣。
然且当逐处理会,令有归著,即自然见得所答不同之意。
今不晓其逐段指意,而遽欲论其异同,既于己分无益,亦终不得圣人之意也。
「天厌之」,伊川既言「犹天丧予」矣,《语录》又言「天厌吾道」。
或人谓从《语录》之说,是夫子有怨天之意。
学者疑之。
「天丧予」即与「天厌吾道」无异,不容是此而非彼。
然此章之义恐只合从古注说及范说
「述而不作」,夫子自比于老彭。
不言他事,而止言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者,言古人犹不作,犹好古,推而上之,是古人行事未尝无所本也。
夫子非是要自比老彭而称此二事,盖自言其有此二事似老彭耳。
「推而上之」以下云云,恐本无此意。
「孟武伯子路仁乎」,范先生曰:「仁唯克己复礼无欲者能之。
苟有愿乎其外,不足以为仁,故非三子所及也」。
或者谓子路、冉有、公西华非不仁也,盖吾夫子不轻以仁予人,亦不轻以不仁绝人,故于三子为不知其仁。
宰予为不仁者,孝弟为仁之本,既短丧矣,孝安在哉?
是本不立,不仁孰甚焉。
从范氏之说。
不轻与绝之说,亦未端的。
宰予不仁,若无「孝弟为仁之本」一句,却如何说?
大凡说书求义须就实事上看出道理来,方有得力处。
若如此引證,要作何用?
子产 宋 · 胡寅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一八四、《斐然集》卷二四
国侨字子产,郑之公族子国之子也。
达治知变,正而有谋。
鲁襄公之八年,子国侵蔡,获司马燮,人皆喜,惟子产不顺,曰:「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,祸莫大焉。
楚人来讨,能勿从乎?
从之,晋师必至。
晋楚伐郑,自今郑国不四五年,弗得宁矣」。
子国怒曰:「尔何知,国有大命而有正卿,童子言焉,将为戮矣」。
郑伯献捷于晋。
其年冬楚公子贞帅师伐郑,讨侵蔡也。
子驷曰:「民急矣,姑从楚以纾我民」。
乃及楚平。
使行人告于晋,晋人对曰:「君有楚命,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。
而即安于楚君之所欲,谁敢违君」?
明年,晋帅诸侯军于城下,人恐,乃行成。
楚子闻郑与诸侯同盟于戏也,复伐
人患晋楚之故,谋使晋师致死于己,乃侵宋以怒之。
明年,晋会十一国之师观兵于郑东南门之外,三驾而楚不能与争,然后纳斥𭏒,禁侵掠,盟于萧鱼。
盖五年而郑国得宁,卒如子产之说焉。
初,子驷当国,子国为司马。
驷与尉止有争,及为田洫,司氏、堵氏、侯氏、子师氏皆丧田,故五族聚群不逞之徒以作乱,攻执政于西宫,杀子驷及子国。
司徒子孔知之,得不死。
子驷之子闻盗,不儆而出,尸而追盗,盗入于北宫,乃归授甲,臣妾多逃,器用多丧。
子产闻盗为门者,庀群司,闭府库,完守备,成列而后出,兵车十七乘,尸而攻盗于北宫,杀尉止盗,众乃奔。
子孔当国,为载书以位序听政,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,将诛之。
子产请焚书,子孔不可,曰:「为书以定国,众怒而焚之,是众为政也,国不亦难乎」?
子产曰:「众怒难犯专欲难成,合二难安国,危之道也。
不如焚书以安众
子得所欲,欲为政也,众亦得安,夫岂不可?
专欲无成,犯众兴祸,子必从之」。
乃焚书于仓门之外,众而后定。
子孔之为政也专,国人乃讨西宫之难尉止作难,子孔知而不言。),杀子孔,而立子产为卿。
襄公二十有二年,晋人徵朝于郑,少正子产对曰:「在昔先君悼公九年,我寡君于是即位。
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,寡君惧,因是行也。
二年六月朝于楚,晋是以有戏之役,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。
敝邑欲从执事,而惧为大尤,曰:『晋其谓我不共有礼,是以不敢携贰于楚』。
四年三月,先大夫子蟜又从寡君以观衅于楚。
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,谓我敝邑迩在晋国,譬诸草木,吾臭味也,何敢差池?
楚亦不竞,寡君尽其土实,重之以宗器,以受齐盟,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。
贰于楚者子侯石盂,归而讨之湨梁之明年
子蟜老矣,公孙从寡君以朝于君,见于尝酎,与执燔焉。
间二年,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,以听事期
不朝之间,无岁不聘,无役不从,以大国政令之无常,国家罢病,不虞荐至,无日不惕,岂敢忘职?
大国若安定之,其朝夕在廷,何辱命焉?
若不恤其患,而以为口实,其无乃不堪任命,而剪为仇雠,敝邑是惧,其敢忘君命?
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之」。
晋人惮其辞,自是免于大国之讨。
范宣子为政,诸侯之币重,人病之,子产寓书以告宣子曰:「子为晋国,四邻诸侯不闻令德,而闻重币,也惑之。
闻君子长国家者,非无贿之患,而无令名之难。
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,则诸侯贰,若吾子赖之,则晋国贰。
诸侯贰则晋国坏,晋国贰则子之家坏,何没没也,将焉用贿?
令名,德之舆也;
德,国家之基也。
有基无坏,无亦是务乎?
有德则乐,乐则能久。
诗云『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』,有令德也夫!
『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』,有令名也夫!
恕思以明德,则令名载而行之,是以远至迩安,毋宁使人谓子,子实生我,而谓子浚我以生乎?
象有齿,以焚其身,贿也」。
宣子悦,乃轻币。
初,陈侯会楚子伐,当陈隧者,井堙木刊,人怨之。
襄公之二十五年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,宵入陈城陈侯奔于墓。
子展命师无入公宫,与子产亲御诸门,数俘而出,祝祓社,司徒致民,司马致节,司空致地,乃还。
使子产献捷于晋,戎服将事,晋人问陈之罪,对曰:「昔虞阏父周陶正,以服事我先王,我先王赖其器用与神明之后也,庸以元女大姬胡公,而封诸陈,以备三恪,则我周之自出,至于今是赖。
桓公五父之乱,先君庄公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,皆我之自立;
夏氏之乱,成公播荡,又我之自入,君所知也。
今陈忘周之大德,蔑我大惠,弃我姻亲,介恃楚众,以凭陵我敝邑,不可亿逞,是以有往年之告。
未获成命,则有我东门之役。
当陈隧者井堙木刊,敝邑大惧不竞,而耻大姬
天诱其衷,启敝邑心,陈知其罪,授首于我,用敢献功」。
晋人曰:「何故侵小」?
对曰:「先王之命,惟罪所在,各致其辟。
且天子之地一圻,列国之地一同。
自是以衰,今大国多数圻矣。
若无侵小,何以至焉」?
晋人曰:「何故戎服」?
对曰:「我先君武、庄为平、桓卿士。
城濮之役,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,命我文公戎服辅王,以受楚捷,不敢废王命故也」。
士庄伯不能诘,复于赵文子
文子曰:「其辞顺,犯顺不祥」。
乃受之。
仲尼曰:「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。
不言,谁知其志?
言之无文,行之不远。
晋为伯,郑入陈,非文辞不为功,慎辞哉」!
郑伯赏入陈之功,享子展,赐之先路、三命之服,先八邑。
子产次路、再命之服,先六邑
子产辞邑曰:「自上以下,降杀以两,礼也。
臣之位在四(上子展,次子西,次伯有,次子产。),且子展之功,臣不敢及赏礼,请辞邑」。
公固与之,乃受三邑。
公孙挥曰:「子产将知政矣。
让不失礼」。
楚子及秦侵郑,楚人获郑大夫皇颉以献于秦,人取货于印氏,子太叔令正以请之,子产曰:「不获。
受楚之功,而取货于郑,不可为国。
秦不其然。
若曰拜君之勤,微君之惠,楚师其犹在敝邑之城下,其可弗从」?
遂行。
秦人不予,更币,从子产而后获皇颉。
许灵公如楚,请伐郑,师未兴而卒于楚。
楚子曰:「不伐郑,何以求诸侯」?
楚师起,人将禦之,子产曰:「晋楚将平,诸侯将和,楚王是故昧于一来,不如使逞而归,乃易成也。
夫小人之性衅于勇,啬于祸。
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,非国家之利也,若何从之」?
子展悦,不禦寇。
楚人入南里,堕其,涉于汜而归。
明年,宋向戍请于晋楚,欲弭诸侯之兵,果盟于宋。
自是晋楚之从交相见也。
蔡侯自晋归,过于郑,郑伯享之不敬,子产曰:「蔡侯其不免乎?
日其过此也,君使子展廷劳于东门之外,而傲吾曰:『犹将更之』。
今还受享而惰,乃其心也。
君小国事大国,而傲惰以为己心,将得死乎?
若不免,必由其子。
其为君也,淫而不父。
闻之,如是者恒有子祸」。
未几,蔡世子果弑其君固。
子产相郑伯以如楚,舍而不坛,外仆言曰:「昔先大夫相先君适四国,未尝不为坛。
自是至今,亦皆循之。
今子草舍,无乃不可乎」?
子产曰:「大适小则为坛,小适大则苟舍而已,焉用坛?
闻之,大适小有五美:宥其罪戾,舍其过失,救其灾患,赏其德刑,教其不及。
小国不困,怀服如归,是故作坛以昭其功,宣告后人,无怠于德。
小适大有五恶:说其罪戾,请其不足,行其政事,共其职贡,从其时命。
不然,则重其币帛以贺其福而吊其凶。
皆小国之祸也,焉用作坛以昭其祸」?
延陵季子聘于上国,至齐说晏平仲,至卫说蘧伯玉,至晋说叔向,适郑见子产,如旧相识,与之缟带,子产献纻衣焉,谓子产曰:「郑之执政侈,难将作矣,政必及子。
子为政,慎之以礼。
不然,郑国将败」。
初,伯有知政,使子皙如楚,辞曰:「楚郑方恶而使余往,是杀余也」。
伯有曰:「尔世行也」。
将强使之,子皙曰:「可则往,难则已,何世之有」?
怒而将伐伯有,诸大夫和之。
裨谌曰:「祸未歇也,必三年而后能纾」。
然明曰:「政将焉往」?
裨谌曰:「善之代不善,天命也,其焉辟?
子产举不躐等,则位班也,择善而举,则世隆也。
天又除之,夺伯有魄,子西即世,将焉辟之?
天祸郑久矣,其必使子产息之,乃犹可以戾」。
未几,子产相郑伯以如晋,叔向问郑之政焉,对曰:「吾得见与否在此岁也。
驷良方争(驷子皙良伯有。),未知所成,若有所成,吾得见乃可知也」。
叔向曰:「不既和矣乎」?
对曰:「伯有侈而愎,子皙好在人上,莫能相下也。
虽其和,犹相积恶也,恶至无日矣」。
伯有耆酒,为窟室而夜饮酒击钟焉达旦,朝者皆自朝布路而罢。
又将使子皙如楚,子皙以驷氏之甲伐之,伯有奔许。
大夫聚谋,子皮曰:「仲虺之志云『取乱侮亡,推亡固存』,国之利也。
罕、驷、丰同生罕子皮,驷子皙,丰公孙段,本同母兄弟。)伯有汰侈,故不免」。
人谓子产就直助强,子产曰:「岂为我徒,国之祸难,谁知所敝。
或主强直,难乃不生,姑成吾所」。
因敛伯有氏之死者,不及谋而遂行,子皮止之,众曰:「人不我顺,何止焉」?
子皮曰:「夫子礼于死者,况生者乎」?
遂自止之。
子产乃入,郑伯及其大夫国人盟。
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怒,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喜,遂自墓门之渎入。
驷带率国人伐之,皆召子产子产曰:「兄弟而及此,吾从天所与」。
伯有死于羊肆子产枕之股而哭,敛而殡之,伯有之臣在市侧者,既而葬诸斗城。
驷氏欲攻子产子皮怒曰:「礼,国之干也。
杀有礼,祸莫大焉」。
乃止。
于是子皮上卿,而授子产以政。
辞曰:「国小而偪,族大宠多,不可为也」。
子皮曰:「虎帅以听,谁敢犯子?
子善相之。
国无小,小能事大,国乃宽」。
子产为政,有事伯石伯石公孙段;有事,欲使之。),赂与之邑,子太叔曰:「国皆其国也,奚独赂焉」?
子产曰:「无欲实难,皆得其欲以从其事,而要其成,非我有成,其在人乎?
何爱于邑
邑将焉往」?
子太叔曰:「若四国何」?
子产曰:「非相违也,而相从也,四国何尤焉?
郑书有之曰『定国家必大焉先』,姑先安大,以待其所归耳」。
伯有既死,使太史伯石为卿,辞,太史退则请命焉,复命之,又辞,如是三乃受策,入拜。
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,使次己位。
子产使都鄙有章,上下有服,田有封洫,庐井有伍,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,泰侈者因而毙之。
丰卷将祭,请田焉,弗许,曰:「唯君用鲜,众给而已」。
子张(丰卷。),退而徵役(欲攻子产。)子产奔晋,子皮止之,而逐丰卷,丰卷出奔,子产请其田里,三年而复之,反其田里。
及其入焉,从政一年,舆人诵之曰:「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畴而伍之,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」。
及三年,又诵之曰:「我有子弟,子产诲之。
我有田畴,子产殖之。
子产而死,谁其嗣之」?
郑伯如晋,晋侯鲁襄公之丧,故未之见也。
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。
文伯让之曰:「敝邑以政刑之不修,寇盗充斥,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?
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,高其闬闳,厚其墙垣,以无忧客使
今吾子坏之,虽从者能戒,其若异客何?
以敝邑之为盟主,缮完葺墙以待宾客,若皆毁之,其何以供命?
寡君使丐请命」。
对曰:「以敝邑褊小,介于大国,诛求无时,是以不敢宁居,悉索敝赋,以来会时事。
执事之不閒而未得见,又不获闻命,未知见时,不敢输币,亦不敢暴露。
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,非荐陈之不敢输也。
其暴露之,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,以重敝邑之罪。
闻文公之为盟主也,宫室卑庳,无观台榭,以崇大诸侯之馆。
馆如公寝,库厩缮修,司空以时平易道路,圬人以时塓馆宫室。
侯宾至,甸设庭燎,仆人巡宫,车马有所,宾从有代,巾车脂辖,隶人牧圉,各瞻其事,百官之属,各展其物。
公不留而亦无废事,忧乐同之,事则巡之,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,宾至如归,无宁菑患,不谓寇盗,而亦不患燥湿。
铜鞮之宫数里,而诸侯舍于隶人,门不容车,而不可踰越,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,宾见无时,命不可知。
若又勿坏,是无所藏币,以重罪也。
敢请执事,将何所命之?
虽君之有鲁丧,亦敝邑之忧也。
若获荐币修垣而行,君之惠也。
敢惮勤劳」?
文伯复命,赵文子曰:「信我实不德,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,是吾罪也」。
使士文伯谢不敏焉,晋侯见郑伯有加礼,厚其宴好而归之。
乃筑诸侯之馆,叔向曰:「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!
子产有辞,诸侯赖之,若之何其释辞也」。
是岁,北宫文子卫襄公如楚,过郑,印段廷劳于棐林如聘礼,而以劳辞。
文子入聘,子羽为行人,冯简子子太叔逆客,事毕而出,言于卫曰:「郑有礼,其数世之福也,其无大国之讨乎?
诗云『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』,礼之于政,如热之有濯也。
濯以救热,何患之有」?
子产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。
冯简子能断大事,子太叔美秀,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,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贤否,而又善为辞令。
裨谌能谋,谋于野则获,谋于邑则否。
郑国将有诸侯之事,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,且使多为辞令,与裨谌乘以适野,使谋可否,而告冯简子使断之。
事成,乃授子太叔使行之,以应对宾客
是以鲜有败事,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。
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,然明谓子产曰:「毁乡校如何」?
子产曰:「何为?
夫人朝夕退而游焉,以议执政之善否。
其所善者吾则行之,其所者吾则改之,是吾师也,若之何毁之?
吾闻忠善以损怨,不闻作威以防怨,岂不遽止?
然犹防川,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不克救也。
不如小决使道,不如吾闻而药之也」。
然明曰:「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。
小人实不才,若果行此,其郑国实赖之,岂唯二三臣」。
仲尼闻是语也,曰:「以是观之,人谓子产不仁,吾不信也」。
子皮欲使尹何为邑,子产曰:「少,未知可否」?
子皮曰:「愿吾爱之,不吾叛也。
使夫往而学焉,夫亦愈知治矣」。
子产曰:「不可。
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。
今吾子爱人则以政,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,其伤实多。
子之爱人,伤之而已,其谁敢求爱于子?
子于郑国,栋也,栋折榱崩,将压焉,敢不尽言?
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制焉。
大官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制焉,其为美锦,不亦多乎?
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者也。
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。
譬如田猎射御,贯则能获禽,若未尝登车射御,则败绩压覆是惧,何暇思获」?
子皮曰:「善哉,不敏。
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,小人务知小者近者。
我小人也,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。
大官大邑,所以庇身也,吾远而慢之。
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
他日我曰子为郑国,我为吾家以庇焉,其可也。
今而后知不足,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」。
子产曰:「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
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?
抑心所谓危,亦以告也」。
子皮以为忠,故委政焉。
子产是以能为郑国
鲁昭公之元年楚公子围聘于,且娶于公孙段氏,伍举为介。
将入馆,楚怀诈,使行人子羽与之言,乃馆于外。
既聘,将以兵众逆,子产使子羽辞曰:「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从者,请墠听命」。
令尹伯州犁对曰:「君辱贶寡大夫围,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,围布几筵,告于庄共之庙而来,若野赐之,是委君贶于草莽也。
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。
不宁唯是,又使围蒙其先君,将不得为寡君老,其蔑以复矣。
大夫图之」。
子羽曰:「小国无罪,恃实其罪。
将恃大国之安靖己,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,小国失恃,而惩诸侯,使莫不憾者。
距违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。
不然,敝邑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丰氏之祧」。
伍举知其有备,乃请垂櫜而入。
居无何,令尹围使公子黑肱、伯州犁城犨栎郏,人惧,子产曰:「不害,令尹将行大事,而先除二子也。
祸不及郑,何患焉」?
已而围果弑楚子,杀伯州犁,而黑肱出,乃自立为君。
于是游吉如楚,归语子产曰:「具行器矣。
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,必合诸侯,吾往无日矣」。
子产曰:「不数岁未能也」。
后四年,始会诸侯于申。
子产聘于晋,叔向问焉,曰:「寡君疾病,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,史莫知之,敢问此何神也」?
子产曰:「昔高辛氏有二子,伯曰阏伯,季曰实沈,居于旷林,不相能也,日寻干戈,以相征讨。
后帝不臧,迁阏伯于商,主辰,商人是因,故辰为商星
迁实沈于大夏,主参,唐人是因,故参为晋星。
然则实沈参神也。
金天氏裔子曰昧,为玄冥师,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,宣汾洮,障大泽。
帝用嘉之,封诸汾州,沈、姒、蓐、黄,实守其祀。
今晋主汾而灭之,然则台骀汾神也,抑此二者,不及君身。
山川之神,则水旱疠疫之灾,于是乎禜之;
日月星辰之神,则雪霜风雨之不时,于是乎禜之。
若君身,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。
闻君子有四时,朝以听政,昼以访问,夕以修令,夜以安身。
于是乎节宣其气,勿使有所壅闭湫底,以露其体,兹心不爽,而昏乱百度。
今无乃壹之,则生疾矣。
又闻内官不及同姓,故男女辨姓,礼之大司也。
今君内实有四姬焉,其无乃是乎」?
晋侯闻其言曰:「博物君子也」。
而厚为之礼。
叔向出,行人子羽送之,叔向问郑故焉,且问子晰,对曰:「其与几何?
无礼而好陵人,怙富而卑其上,弗能久矣」。
初,郑徐吾犯之妹美,公孙楚聘之矣,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。
犯惧,告子产子产曰:「是国无政,非子之患也,唯所欲与」。
犯请于二子,请使女择焉,皆许之。
子晰盛饰,入布币而出,子南戎服入,左右射,超乘而出。
女自房观之曰:「子晰美矣,抑子南夫也。
夫夫妇妇,所谓顺也」。
适子南氏,子晰怒,櫜甲以见子南,欲杀之而取其妻。
子南执戈击之,及冲,子晰伤而归,告大夫曰:「我好见之,不知其有异志也,故伤」。
大夫皆谋之子产,曰:「直钧幼贱,有罪,罪在(先聘子南直也,用戈子晰直也,子产未能讨,故钧其事而罪。)」。
乃执子南而数之曰:「国之大节有五,女皆奸之:畏君之威,听其政,尊其贵,事其长,养其亲。
五者所以为国也。
今君在国,女用兵焉,不畏威也。
奸国之纪,不听政也。
子晰上大夫,女嬖大夫而弗下之,不尊贵也。
幼而不忌,不事长也。
兵其从兄,不养亲也。
君曰余不忍女杀,宥女以远,勉速行乎?
无重而罪」。
遂放游楚于吴,将行,子产咨于太叔,太叔曰:「吉不能亢身,焉能亢宗
彼国政也,非私难也。
子图郑国,利则行之,又何疑焉?
周公管叔而蔡蔡叔,夫岂不爱王室故也。
若获戾,子将行之,何有于诸游」?
郑为游楚乱,故六卿私盟于薰隧,公孙黑强与于盟,使太史书其名,且曰七子。
子产弗讨。
未几,公孙黑将作乱,欲去游氏而代其位,伤疾作而不果。
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,子产在鄙,闻之惧弗及,乘遽而至,使吏数之曰:「伯有之乱,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。
尔有乱心无厌,国不女堪。
专伐伯有,而罪一也。
昆弟争室,而罪二也。
薰隧之盟,女矫君位,而罪三也。
死罪三,何以堪之?
不速死,大刑将至」。
再拜稽首,辞曰:「死在朝夕,无助天为虐」。
子产曰:「人谁不死,凶人不终命也。
作凶事,为凶人,不助天,其助凶人乎」?
请以印为褚师(市官。)子产曰:「印也若才,君将任之,不才,将朝夕从女。
女罪之不恤,而又何请焉?
不速死,司寇将至」。
乃缢而尸诸周氏之衢,加木焉。
子产相郑伯如,楚子享之,赋《吉日》。
既享子产,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,因使椒举如晋求诸侯,问于子产曰:「晋其许我诸侯乎」?
对曰:「晋君少安,不在诸侯。
大夫多求,莫匡其君」。
在宋之盟,又曰:「如一若不许,君将焉用之」?
王曰:「诸侯其来乎」?
对曰:「从宋之盟,承君之欢,不畏大国,何故不来?
不来者,其鲁、卫、曹、邾乎?
曹畏宋,邾畏鲁,鲁、卫偪于齐而亲于晋,惟是不来。
其馀君之所及也」。
王曰:「然则,吾所求者无不可乎」?
对曰:「求逞于人,不可;
与人同欲,尽济」。
明年夏,诸侯如,曹、邾辞以难,鲁辞以时祭,卫侯辞以疾,椒举言于楚子曰:「诸侯无归,礼以为归。
今君始得诸侯,其慎礼矣。
宋向戍、郑公孙侨在,诸侯之良也,君其选焉」。
楚子乃问礼于左师及子产
左师献公合诸侯之礼六,子产伯子男会公之礼六。
君子谓合,左师善守先代,子产善相小国。
楚子示诸侯侈,椒举谏不听,子产见左师曰:「吾不患矣。
汰而愎谏,不过十年」。
左师曰:「不十年侈,其恶不远,远恶而后弃,善亦如之,德远而后兴」。
子产作丘赋,国人谤之曰:「其父死于路,己为虿尾,以令于国,国将若之何」?
子宽以告,子产曰:「何害。
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。
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,故能有济。
民不可逞,不可改,《诗》曰:『礼义不愆,何恤人言』?
吾不迁矣」。
子宽曰:「君子作法于凉,其敝犹贪,作法于贪,敝将若何
政不率法而制于心,民各有心,何上之有」?
人铸刑书,叔向诒书子产曰:「始吾有虞于子,今则已矣。
昔先王议事以制,不为刑辟,惧民之有争心也。
民知有辟,则不忌于上,之有争心,以徵于书,而徼倖以成之,弗可为矣。
有乱政而作禹刑,商有乱政而作汤刑,周有乱政而作九刑
三辟之兴,皆叔世也。
今吾子相郑国,作封洫,立谤政,制参辟,铸刑书,将以靖民,不亦难乎?
诗曰『仪式刑文王之典,日靖四方』,又曰『仪刑文王,万邦作孚』。
如是何辟之有?
民知争端矣,将弃礼而徵于书,锥刀之末,将尽争之,乱狱滋丰,贿赂并行,终子之世,郑其败乎」?
子产复书曰:「若吾子之言,不才,不能及子孙,吾以救世也。
既不承命,敢忘大惠」?
子产聘于晋,晋侯有疾,韩宣子逆客,私焉曰:「寡君寝疾,于今三月矣。
并走群望,有加而无瘳,今梦黄熊入于寝门,其何厉鬼也」?
对曰:「以君之明,子为大政,其何厉之有?
昔尧殛鲧于羽山,其神化为黄熊,以入于羽渊,实为夏郊,三代祀之。
晋为盟主,其或者未之祀乎」?
韩子祀夏郊,晋侯有间,赐子产之方鼎二。
人相惊以伯有,曰:「伯有至矣」。
则皆走,不知所往。
或梦伯有介而行曰:「壬子予将杀带也。
明年壬寅,予又将杀段也」。
期至而驷带、公孙段卒,国人愈惧。
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,乃止(泄,子孔子;止,伯有子。)
子太叔问其故,子产曰:「鬼有所归,乃不为厉。
吾为之归也」。
太叔曰:「公孙泄何为」?
子产曰:「说也为身无义,而图说从政有所反之,以取媚也。
不媚不信,不信,民不从也」。
子产适晋,赵景子问焉曰:「伯有犹能为鬼乎」?
子产曰:「能。
人生始化曰魄,既生魄,阳曰魂,用物精多,则魂魄强。
是以有精爽,至于神明。
匹夫匹妇强死,其魂魄犹能凭依于人,以为淫厉,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,子良之孙,子耳之子,敝邑之卿,从政三世矣。
郑虽无腆,抑谚曰,蕞尔国,而三世执其政柄
其用物也弘矣,其取精也多矣,其族又大,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,不亦宜乎」?
子产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:「日君以公孙段为能任其事,而赐之州田(初,相郑伯如晋,礼无违者,晋侯赐之田。之子。),今无禄早世,不获久享,君德其子弗敢有。
不敢以闻于君,私致诸子」。
宣子辞,子产曰:「古人有言曰『其父析薪,其子弗克负荷』。
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,其况能任大国之赐?
纵吾子为政而可,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,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。
吾子取州,是免敝邑于戾,而建置丰氏也,敢以为请」。
宣子乃受之。
郑罕朔奔晋,韩宣子问其位于子产子产曰:「君之羁臣,苟得容以逃死,何位之敢择?
卿违从大夫之位,罪人以其罪降,古之制也。
朔于敝邑,亚大夫也,其官马师也。
获戾而逃,惟执政所寘之,得免其死,为惠大矣,又敢求位」?
宣子子产之敏也,使从嬖大夫
晋平公卒,诸侯如晋送葬,郑子皮将以币行,子产曰:「丧焉用币?
用币必百两,百两必千人,千人至将不行,不行必尽用之。
几千人而国不亡」?
子皮固请以行。
既葬,诸侯之大夫欲因见新君,叔孙昭子曰:「非礼也」。
弗听。
叔向辞之曰:「大夫之事毕矣,而又命孤,孤斩焉在衰绖之中,其以嘉服见则丧礼未毕,其以丧服见则是重受吊也。
大夫将若之何」?
皆无辞以见。
子皮尽用其币,归谓子羽曰:「非知之实难,将在行之。
夫子知之矣,我则不足。
《书》曰『欲败度,纵败礼』,我之谓矣。
夫子知度与礼矣,我实纵欲而不能自克也」。
初,子产如陈涖盟,归告大夫曰:「陈亡国也,不可与也。
禾粟,缮城郭,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,其君弱植,公子侈,太子卑,大夫敖,政多门,以介于大国,能无亡乎?
不过十年矣」。
后十年果为楚所灭。
楚子诱蔡般杀之于申,遂围蔡。
晋荀吴韩宣子曰:「前日不能救陈,今又不能救蔡,为盟主而不恤亡国,将焉用之」?
遂告诸侯会于厥憖,子皮将行,子产曰:「行不远不能救蔡也。
蔡小而不顺,楚大而不德,天将弃蔡以壅楚,盈而罚之,蔡必亡矣。
且丧君而能守者鲜矣,三年楚其有咎乎?
美恶周必复,楚恶周矣」。
已而晋人请蔡于楚,果弗许,而诸侯归。
于是郑简公卒,将为葬,除及游氏之庙,将毁焉。
子太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,而无庸毁,曰:「子产过女而问,何故不毁?
乃曰不忍庙也,诺,将毁矣」。
既如是,子产乃使辟之司墓之室。
有当道者毁之,则朝而塴,弗毁则日中而塴。
子太叔请毁之曰:「无若诸侯之宾何」?
子产曰:「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,岂惮日中,无损于宾而民不害,何故不为」?
遂不毁,日中而葬。
君子谓子产于是乎知礼。
礼无毁,人以自成也。
晋侯成虒祁之宫,诸侯朝而归者,皆有贰心,叔向曰:「诸侯不可以不示威」。
乃并徵会,以甲车四千乘合诸侯于平丘,子产、子太叔相郑定公会,子产幄幕张行子太叔以四十,既而悔之,每舍损焉,及会亦如之。
晋人令诸侯甲戌日中造于除,癸酉退朝。
子产外仆速张于除,太叔正之,使待明日。
及夕,子产闻其未张也,使速往,乃无所张矣。
及盟,子产争承曰:「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,列尊贡,重周之制也。
卑而贡重者,甸服也。
郑伯男也,而使从公之贡,惧弗给也,敢以为请。
诸侯靖兵,好以为事,行理之命,无月不至,贡之无艺,小国有阙,所以得罪也。
诸侯修盟,存小国也。
献无极,亡可待也。
存亡之制,将在今矣」。
自日中以争至于昏,晋人许之。
既盟,子太叔咎之曰:「诸侯若讨,其可渎乎」?
子产曰:「晋政多门,贰偷之不暇,何暇讨国?
不竞亦陵,何国之为」?
仲尼子产于是足以为国基矣。
诗云「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」,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。
夫合诸侯,艺贡事,礼也。
子产归未至,闻子皮卒,哭且曰:「吾已无为为善矣。
惟夫子知我」。
初,子皮如齐,晏子骤见之,陈桓子问其故,对曰:「能用善人,民之主也」。
晋韩起聘于郑,郑伯享之,子产戒曰:「苟有位于朝,无有不供恪」。
孔张后至,立于客间,执政禦之,适客后,又禦之,适县间,客从而笑之。
事毕,富子谏曰:「夫大国之人,不可不慎也。
几为之笑而不陵我,吾皆有礼。
夫犹鄙我,国而无礼,何以求荣?
孔张失位,吾子之耻也」。
子产怒曰:「发命之不衷,出令之不信,刑之颇类,狱之放纷,会朝之不敬,使令之不听,取陵于大国,罢民而无功,罪及而弗知,之耻也。
孔张,君之昆孙,子孔之后也,执政之嗣也。
为嗣大夫,承命以使,周于诸侯,国人所尊,诸侯所知。
立于朝而祀于家,有禄于国,有赋于军,丧祭有职,受脤归脤,其祭在庙,已有著位数世,世守其业,而忘其所,焉得耻之?
辟邪之人,而皆及执政,是先王无刑罚也,子宁以他规我」?
宣子有环,其一在郑,商宣子谒诸郑伯,子产弗与,曰:「非官府守器也,寡君不知」。
子太叔子羽子产曰:「韩子亦无几求,晋国亦未可以贰。
晋国、韩子不可偷也。
若属有谗人交斗其间,鬼神而助之,以兴其凶怒,悔之何及?
吾子何爱于一环,其以取憎于大国也?
盍求而与之」?
子产曰:「吾非偷晋而有贰心,将终事之,是以弗与,忠信故也。
闻君子非无贿之难,立而无令名之患;
为国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难,无礼以定其位之患。
夫大国之人,令于小国,而皆获其求,将何以给之?
一共一否,为罪滋大,大国之求,无礼以斥之,何餍之有?
吾且为鄙邑,则失位矣。
韩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,贪淫甚矣,独非罪乎?
出一玉以二罪,吾又失位,贪,将焉用之?
且吾以玉贾罪,不亦锐乎」?
韩子买诸贾人,既成贾矣,商人曰:「必告君大夫」。
韩子请诸子产曰:「日起请夫环,执政弗义,弗敢复也。
今买诸商人,商人曰必以闻,敢以为请」。
子产对曰:「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,庸次比耦,以艾杀此地,斩之蓬蒿藜藿而共处之,世有盟誓,以相信也,曰:『尔无我叛,我无强贾,毋或丐夺
尔有利市宝贿,我勿与知』。
恃此质誓,故能相保,以至于今
今吾子以好来辱,而谓敝邑强夺商人,是教敝邑背盟誓也,毋乃不可乎?
君子得玉而失诸侯,必不为也。
若大国令而供无艺,郑鄙邑也,亦弗为也。
若献玉不知所,敢私布之」。
韩子曰:「起不敏,敢求玉以徼二罪,敢辞之」。
将行,私觐于子产,以玉与马,曰:「子命舍夫玉,是赐我玉而免我死也。
敢不藉手以拜」?
有星孛于大辰,裨灶言于子产曰:「宋、卫、陈、郑将同日火,若我用瓘斝玉瓒,郑必不火」。
子产弗与。
明年夏,宋、卫、陈、郑皆火,裨灶曰:「不用我言,又将火」。
人请用之,子产不可,子太叔曰:「宝以保民也,若有火,国几亡,可以救亡,子何爱焉」?
子产曰:「天道远,人道迩,所及也。
灶焉知天道,是亦多言矣,岂不或信」?
遂不与,亦不复火。
初,火作,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,使司寇出新客,禁旧客勿出于宫。
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,至于大宫。
使公孙登大龟,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,告于先君。
使库人各儆其事。
成公司宫出旧宫人,寘诸火所不及,司马司寇列居火道,火所焮,城下之人伍列城。
明日,使野,司寇各保其徵,郊人助祝史,除于国北,禳火于玄冥回禄,祈于四鄘
书焚室而宽其征,与之材,三日哭,国不市,使行人告于诸侯。
陈不救火,许不吊灾,君子是以知陈、许之先亡也。
踰月,子产大为社,祓禳于四方,振除火灾,乃简兵大蒐。
将为蒐除。
子太叔之庙在道南,其寝在道北,其庭小,过期三日,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,曰:「子产过女,而命速除,乃毁于而向」。
子产朝过而怒之,除者南毁,子产止之曰:「毁于北方」。
初火之作也,子产授兵登陴,子太叔曰:「晋无乃讨乎」?
子产曰:「小国忘守则危,况有灾乎」?
既,晋之边吏让郑曰:「郑国有灾,晋君大夫不敢宁居,卜筮走望,不爱牲玉
郑之有灾,寡君之忧也。
执事𢵧然授兵登陴,将以谁罪」?
边人恐惧,不敢不告。
子产对曰:「若吾子之言,敝邑之灾,君之忧也。
敝邑失政,天降之灾,又惧谗慝之间谋之,以启贪人,荐为敝邑不利,以重君之忧。
幸而不亡,犹可说也。
不幸而亡,君虽忧之,亦无及也?
郑有他,竟望走在晋,既事晋矣,其敢有二心」?
于是左尹王子胜言于楚子曰:「许于郑,仇敌也,而居楚地,以不礼于郑。
郑方睦,郑若伐许而晋助之,楚丧地矣。
郑方有令政,君其图之」。
楚子乃迁许于白羽。
驷偃卒。
初,娶于大夫,生丝弱,其父兄立子瑕子叔父。)子产憎其为人,且以为不顺,勿许亦勿止。
他日丝以告其舅,晋人使以币如郑问驷乞之立故(乞,子瑕也。)
驷氏惧,乞欲逃,子产弗遣,请龟以卜,亦弗予。
大夫谋对,子产对客曰:「郑国不天,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,今又丧我先大夫偃。
其子幼弱,其二三父兄惧坠宗主,私族于谋而立长亲,寡君与其二三臣曰:抑天实剥乱,是吾何知焉?
谚曰:无过乱门。
民有兵乱,犹惮过之,而况敢知天之所乱?
大夫将问其故,抑寡君实不敢知,其谁实知之?
平丘之会,君寻旧盟,曰『无或失职』。
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,大夫而专制其位,是晋之县鄙也,何国之为」?
辞客币而报其使,晋人不敢复言。
大水,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,国人请为禜焉。
子产弗许,曰:「我斗,龙不我觌也。
龙斗,我何觌焉?
禳之则彼其室也,我无求于龙,龙亦无求于我」。
乃止。
初,子产喜然明,问为政焉,对曰:「视民如子,见不仁者诛之,如鹰鹯之逐鸟雀也」。
子产喜,以语子太叔,且曰:「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,今吾见其心矣」。
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:「政如农功。
日夜思之,思其始而成其终,朝夕而行,行无越思,如农之有畔,则其过鲜矣」。
子产有疾,谓子太叔曰:「我死,子必为政。
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,其次莫如猛。
火烈民望而畏之,故鲜死焉。
懦弱,民狎而玩之,则多死焉,故宽难」。
疾数月而卒。
太叔为政,不忍猛而宽,郑国多盗,取人于萑苻之泽,太叔悔之曰:「吾早从夫子,不及此」。
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,尽杀之,盗少止。
仲尼曰:「善哉,政宽则民慢,慢则纠之以猛。
猛则民残,残则施之以宽。
宽以济猛,猛以济宽,政是以和。
诗曰『民亦劳止,汔可小康。
惠此中国,以绥四方』,施之以宽也。
『毋纵诡随,以谨无良,式遏寇虐,惨不畏明』,纠之以猛也。
『柔远能迩,以定我王』,平之以和也。
又曰『不竞不絿,不刚不柔。
布政优优,百禄是遒』,和之至也」。
子产卒,仲尼闻之出涕,曰:「古之遗爱也」。
巩仲至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九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六四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别集卷一○、《古今尺牍清裁》卷五五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文学典卷一九九
久不闻问,良以乡往。
前日便中特承惠书,具闻近况,足以为慰。
讯后剧暑,恭惟幕府有相,尊履佳福。
熹衰病沈痼日甚一日,告老之章且幸得请,将谓世已相忘,然犹未脱谁何之域,尸居馀气,何足加念?
彼亦正自过虑也。
远承垂问,深感爱念。
笺敬固非所敢当者,然亦恨异时不得托名文集中耳。
「修辞」斋名本意乃如此,然《易》之本旨自有先后,前书固已言之矣。
」字再见《虞书》,皆庄敬谨严之意。
以是名斋,非徒有取于木也。
扁榜便欲为书,偶数日臂痛,不能运笔,且当少须也。
说诗之缪,甚愧率尔。
然后来细读前后所示诸篇,始能深味隽永之趣。
盖已自成一家之言矣,岂当复有所措说于其间哉?
但来书所论「平淡」二字误尽天下诗人,恐非至当之言。
而明者亦复不以为非,是则熹所深不识也。
夫古人之诗,本岂有意于平淡哉?
但对今之狂怪雕锼,神头鬼面,则见其平;
对今之肥腻腥臊,酸咸苦涩,则见其淡耳。
自有诗之初以及魏晋,作者非一,而其高处无不出此。
左右固自以为亦尝从头看得一过,而谙其升降沿革矣,则岂不察于此者?
但恐如李汉所谓,谓《易》以下为古文,因以为无所用于今世,不若近体之可以悦人之观听,以是不免有是今非古之意,遂不复有意于古人之高风远韵耳。
又谓有意于平淡者,即非纯古。
然则有意于今之不平淡者,得为纯古乎?
又谓水落石出,自归此路,则吾未见终身习于郑卫之哇淫,而能卒自归于《英》、《茎》、《韶》、《頀》之雅正者也。
鄙见如此,幸试思之,以为如何也。
荆公《唐选》本非其用意处,乃就宋次道家所有而因为点定耳。
观其序引有「费日力于此,良可惜也」之叹,则可以见此老之用心矣。
夫岂以区区掇拾唐人一言半句为述作,而必欲其无所遗哉?
且自今观之,其所集录亦只前数卷为可观,若使老仆任此笔削,恐当更去其半,乃厌人意耳。
不知此说明者又以为如何也?
放翁近报亦已挂冠,盖自不得不尔。
近有人自日边来,云今春议者欲起洪景卢与此老,付以史笔,置局湖山,以就间旷。
已而当路有忌之者,其事遂寝。
今日此等好事亦做不得,然在此翁,却且免得一番拖出来,亦非细事。
前书盖已虑此,乃知人之所见有略同者。
或云张伯子实唱其说,此亦甚不易也。
江西书云,孙从之亦已物故。
人物眇然,令人短气,此亦非人力所能为也。
留卫公一书,恐有的便,烦为遣去。
似闻枢帅已有奉祠之命,不知然否?
果尔必送来,因得过留,为数日之款,幸甚!
御试策 宋 · 胡铨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○一、《胡澹庵先生文集》卷五
问:盖闻治道本天,天道本民,故视听从违,不急于算数占候,而惟民是察,持以至诚,无远弗届,古先哲王罔不由斯道也。
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,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,念必抚民以格天,庶或悔过以靖乱。
踰年于兹,寝兴在是。
故府库单匮,军费倍滋,而赋歛加薄;
外患未弭,寇盗尚多,而追胥有程。
择守令以厚牧养,责按廉以戢贪暴。
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,凡曰聚所欲、去所恶者,朕未有闻而不恤,恤而不行也。
然而迎亲之使接武在道,而敌情未孚;
保国之谋刻意在兵,而军势未张。
躬纯俭以敦本,而骄奢之习未悛;
扩大公以示训,而私枉之俗尚胜。
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,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。
田亩未安,旱蝗害岁。
岂朕不德,无以动天,抑政令失宜,而民以为病乎?
何精诚之弗效,而祸乱之难戡也?
伊欲复亲族,奠疆埸,清寇攘,善风俗,使百姓安业而亹亹迓衡,何修而可以臻此?
子大夫涉艰险以副详延,诚亦勤矣,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,其悉言之无隐。
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,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,非朕之所欲闻也,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,朕将亲览焉。
臣对:臣闻国将兴听于民,将亡听于天。
汤武听于民,其兴也勃焉;
桀纣听于天,其亡也忽焉。
桀纣之未亡也,谓己有天命,曰:「我生不有命在天」!
彼以天命为真可恃,偃然自谓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及其亡也,诸侯归商者三千,资以胜夏,则成汤以兴;
诸侯归周者八百,资以胜商,则武王以兴。
夫汤武听于民而反以兴,非民兴之也,修人事以应天,是以兴;
桀纣听于天而反以亡,非天亡之也,恃天命而虐于人,是以亡。
兴亡之端,厥监在民而不在天,甚易晓也。
而中材庸主,每每反之,此忠臣义士之所以深悲,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,而世主不悟也。
陛下起干戈锋镝之间,适丁天下倥偬不暇给之秋,外乱内讧,佥人柄朝,边方有风尘之虞,中原有新羁之马,赤子入无知之俗,民愁盗起,祸稔萧墙,王室摇摇然几如一发引千钧。
当此之时,可谓乱甚矣!
臣愚谓陛下宜焦心尝胆,听于民之时也。
而陛下策臣等数十条,大概质之于天。
首曰:「盖闻治道本天,天道本民」。
又曰:「岂朕不德,无以动天」?
又曰:「何精诚之弗效,祸乱之难戡也」?
似皆听于天者,此臣等所深疑,而愿为陛下直言无讳也。
伏读圣策曰:「盖闻治道本天,天道本民,故视听从违,不急于算数占候,而惟民是察,持以至诚,靡远弗届,古先哲王罔不由是道也」。
臣有以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。
臣谨按《春秋》祸变之由与祖宗已然之故事,为陛下陈之。
为《春秋》之说者,曰:「正次王,王次春,王者上承天之所为,而下以正其所为」。
此汉儒傅会之论,臣谓不然。
臣闻圣人作《春秋》,尊一王之法,为万代训,未尝有明言天者,盖谓天道难测,若深言之,则遂以为茫昧莫究而忽于天;
若浅言之,则天下后世遂溺于阴阳灾异而蔽于天。
圣人推变于天常,与人事杂而书之,至其变见祸败,或应于数十年之后,甚则或不旋踵而应。
国家将有失道之败,天必先出灾异以谴告之;
不知自省,又出怪异以警惧之;
尚不改悔,覆败乃至。
苟无其事,变不虚生。
若痛自惕惧,侧身修行,则祸灾灭塞,可转为福。
此《春秋》之大凡也,以此知天心之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。
自非大无道之世,天尽欲扶持而安全之,此古先哲王所以持以至诚而不急于算数占候,诚知夫天人相与之际,甚可畏也。
我国家自江南平定,太祖感宇县分割,生民受弊,恻然涕下,思有以布声教而抚养之,是时识者知天命固已牢不可解矣。
且如择一法官,细事也,而太祖王济,则曰:「无或有冤滥以致天灾」。
任一宪台,细事也,而真宗选诸道提点刑狱,则曰:「一夫受冤,即有沴灾」。
夫一夫受冤,宜未害也,而祖宗惕然动念,惧致天罚,则民之不可忽,而造物之不可欺也明矣。
陛下龙飞之初,传檄四走,天下莫不翕然响应。
臣愚虽不识天理。
以人事卜之,知天意固已有在。
比来圣虑渐弛,浸不克终,国势委靡而不振,生民愁苦而无聊,天意向背,殆有不测,可胜寒心!
臣愿陛下持以至诚,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无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圣策曰:「朕承祖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,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,念必抚民以格天,庶或悔过以靖乱,踰年于兹,寝兴在是」。
兹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。
呜呼,陛下兴言及此,亦知有宗庙社稷之托乎?
亦知有父母兄弟之忧乎?
知有宗庙社稷之托,所与任其托者为谁?
知有父母兄弟之忧,所与分其忧者为谁?
任其托、分其忧一非其人,则天下之大势无复救矣。
臣闻天下大器得之甚难,败之甚易,莫不由夫祖宗辛苦艰难以成立之,莫不由夫子孙顽率奢傲以覆坠之。
成立于百年而覆坠于一日,遂使祖宗艰难之业并与祖宗社稷一旦丘墟。
是以圣人作《春秋》,于乱君亡国痛以王法绳之。
谨按昭二十二年书「王室乱,刘子、单子以王猛居于皇」。
是时新有景王之难,王猛以幼冲而大位,刘、单以庸材而相幼君,社稷危如赘疣,则王室安得不乱?
夫王室天下根本,根本一乱而播迁于皇,则俶扰阽危亦甚矣。
卒之天王蒙尘,避子朝之难,终昭公之世,仅复成周,至黄池之会,天下奔溃。
而圣人独反覆书之,重社稷也。
陛下以单微幼冲之资,独戡多难,则危如王猛
左右大臣,以险佞而佐大计,则庸如刘、单。
臣恐王室之乱,又甚于子朝之难矣,安知江都之幸,不变为狄泉之胁迫乎!
是陛下承宗社稷之托于俶扰阽危之候,而未知荆卿、何罗窃发于肘腋之间。
愿陛下思太祖得天下之难而早图之,监《春秋》王室之祸而慎守之,毋谓怀父母兄弟之忧于携贰单微之时而遂解体也。
谨按襄二十八年书曰「公如楚」,二十九年书曰「公在楚」,又曰「公至自楚」。
原鲁公如晋、如齐、如京师,皆未尝书「在」,独于楚书「在」,何也?
曰:楚虎狼之国也,襄公如楚既非常,而踰年不反,祸且不测,书曰「在楚」者,盖臣子痛君父之失所在也。
以今两宫有沙漠之狩,孰与如楚之危哉!
且襄二十八年如楚,至二十九年而归,《春秋》深危之,况两宫暴露于穹庐,三年于此矣,则陛下怀父母兄弟之忧,臣愚不知何以处之?
为陛下计者,独不念「在楚」之事乎?
臣愿慎择贤佐,惟断惟果,侧身忧灾如宣王,厉精综核如孝宣,锄去乱略如光武,刚明果断如宪宗,复雠雪耻如勾践
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陛下首策以此,中则曰:「府库单匮,军费倍滋,而赋歛加薄;
外患未弭,盗寇尚多,而追胥有程。
择守令以厚牧养,责按廉以戢贪暴。
命令为民而下者十常六七,凡曰聚所欲、去所恶者,朕未有闻而不恤,恤而不行也」。
此又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。
臣闻治天下者正如疗疾,方天下之既受病也,府库单匮,军费倍滋,则病在血脉矣;
外患未弭,盗寇尚多,则病在肠胃矣,客邪干正矣。
择守令以厚牧养,犹导之以汤液醪醴而助真气也;
责按廉以戢贪暴,犹投之以砭剂而攻强阳也。
如使人血脉受病,肠胃又受病,而导之以汤液醪醴者,或失节焉,则疾日甚。
疾既甚而投之以砭剂者,又非良药,祗速其死耳。
医国者亦然,故方天下受病之际,府库竭矣,军费滋矣,外患炽矣,寇盗多矣,乃牧之以不贤之守令,扰之以不才之按廉,是犹疾已深而投之冶葛,岂不殆哉?
臣请历言其弊。
臣闻府库单匮,军费倍滋者,以兵冗而坐食也,以师老而费财也,以生寡而食众也,三者今之最大弊也。
自古兵无事则不可使聚,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,其势然也。
昔汉之兵制,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卒,京师亦不过南北期门、羽林之兵而止。
至于边境有事,诸侯有变,皆以虎符调发郡县之兵,事已辄罢。
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困,兵甲未尝聚也。
唐置十六卫,无事则力耕而聚,非但自赡,且以广官储,是以其兵虽聚于京师,而天下亦不困者,未尝无事而食也。
我朝沿近代养兵之法,一兵给与衣粮,岁约五六十缗。
太祖周代之兵,中外止有二万而已。
至乾德间,中外止十万兵耳。
太宗尽有天下,添兵至多,亦止三十馀万。
真宗当全盛之时,乃始五十馀万。
当时军数非多,尚虑耗蠹调度,命汰疲冗。
周莹不奉减兵之诏则怒而罢之,向敏中奏军额渐多,则反覆诘难之,诚知夫兵无事则不可使聚,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。
臣故曰:兵冗而坐食,今之最大弊也。
按兵法,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。
以日计之,费已如此,况今旷日弥年,兵连不解。
百人仰给县官则挟千夫之名,大概虽数百为辈,要归则无异于数十万之兵,而坐食连年,无毫发功,则农夫之力,安得不困?
馈饷之卒,安得不疲?
谨按庄公八年春,师次于郎;
,师及齐师围郕;
,师还。
《春秋》书用兵,未有历三时而后反者,独于此书、书夏、书,恶庄公无故劳师,兴围郕之役,卒之郕降于齐,而鲁师无功,至秋乃还。
故书曰「师还」者,恶其已无功,秋始班师,暴露滞留之甚也。
是后二十八年,有告籴之举,其祸正基于围郕之役。
以今征役之久,动至累年,较之《春秋》三时而返者,不已大甚乎?
则库藏竭而军费滋,自不足怪。
臣故曰师老而费财者,今之最大弊也。
兵冗而坐食,师老而费财,加以生寡食众,入少用多,陛下虽赋歛加薄,而州县之征科实烦。
何则?
用度既匮,则其势不得不取于民矣。
臣前所谓追胥有程而外患未弭,盗贼尚多者,其弊在朝廷多过,生灵多怨。
使朝廷无过、生灵无怨,则外患寇盗亦何名而动哉?
盖自古奸雄如陈涉、吴广之起于秦,赤眉、黄巾之起于汉,苏峻之乱晋,安史之乱唐,本皆巨盗凶渠伺朝廷之过,执以为乱,幸生灵之怨,倡而称义,遂至迭起州县,劫令杀守,相挺为乱。
今明盛之朝,岂有大过?
窃闻长老之谈,或谓戚近挠权,奸臣盗柄,刑赏不必行,小人不尽除,纪纲不甚振,此岂过之渐耶?
何则?
自古乱天下国家多自戚近挠权,如汉之诸吕、窦、霍,唐之诸武、韦、张,窃弄朝柄,一败赤族,国家几破。
今乃有肺腑领枢柄,戚属将卫兵,汉南北军之祸,其监不远,倘不少戢,是增朝廷之过,而起奸雄之胆。
大乱之后,岂宜复然?
赵王伦、石勒之徒,心窥人主,口责宰相,实奸雄伺过而后动。
不幸因之以饿饥,加之以灾荒,生民愁苦无聊,则奸人乘隙奋飞,血流千里,此外患所以未弭,寇盗所以尚多。
是虽追胥有程,何以救其乱?
谨按昭十一年,「楚子虔诱蔡侯般,杀之于申」。
蔡般弑逆之贼,王诛之所必加,《春秋》反恶楚灵,何也?
曰:讨蔡般可矣,诱而讨之,此匹夫之贱行,《春秋》所甚恶也。
前日下诏书,招纳叛亡,许以不死,此辈皆投戈请命,谓陛下示以大信也。
然而阳示以信,阴加以刑,是诱讨也。
陛下为人父母,奈何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?
臣恐大信一失,则后来以招降为悔。
自今上下猜忌如寇雠,聚处得间,则更相鱼肉,惟先发者为雄耳,何怪乎寇盗之未弥也!
臣前所谓择守令以厚牧养,而守令多不贤者,朝廷轻守令也;
责按廉以戢贪暴,而按廉多不才者,朝廷轻按廉也。
守令一不贤,则郡县受祸;
按廉一不才,则守令敢于为奸。
故责守令在择按廉,此祖宗之成法也。
太祖太宗注意守令尤切,太宗尝亲选诸州长吏,又亲书其历,戒曰:「公务刑政,惠爱临民,奉法除奸,方可书为劳绩」。
因顾钱若水曰:「朕暑中书此,宁不劳乎?
盖为任官择人以安百姓耳」。
呜呼,太宗不惮盛暑而亲札赐行,今守令则未尝有召对者;
太宗躬自选择而延见便殿,今乃有付吏部而注拟者。
是朝廷轻守令也。
朝廷轻守令,则守令轻郡县;
郡县之职一轻,则牧养之方尽废。
使要近州县或非其人,复畏朝廷耳目之近,尚惮不敢逞;
若远方细民,即使盗蹠为之守,梼杌饕餮为之令,斯民虽千百为群,号呼聚骂,朝廷不知,其为害岂不大哉?
臣闻太祖钱文敏泸州,戒之曰:「比闻郭思齐掊歛不法,恃其遐远,谓朝廷不知耳,至则为朕鞫之」。
泸州京师四千馀里,而郭思齐不法,太祖已尽知之。
今州县稍远者,其守令过失朝廷乃不闻,则远如泸州者陛下必不能知矣,彼何惮而不为盗耶?
然则所赖以纠察其弊者,尚有按廉耳,如使按廉又非其人,则其祸可胜言哉?
臣闻太宗以按廉之职,出为朝廷耳目,或由圣选,或由举充,选之既艰,则任之亦重。
凡宽一按廉,是坏一路之事;
一路不治,是使数百万军民受殃。
太宗即位,励精求治,诏转运使考核职任之废举,又遣使廉察官吏之污洁。
刘文质察举部内官吏,则有迁移之宠;
王德裔部内不治,则有黜削之罚。
赏罚如此其严,则按廉振威,按廉振威则守令振职。
厥今守令不职,是按廉未得人也。
往者遣使抚谕诸道,天下想望风采,以为行被大惠,卒之厨传骚然,公行贿赂,甚者责子女于郡县,辇家属以偕行。
虽官以抚谕为名,而民有供输之苦,守令之外,复增一蠹。
夫远方细民,不幸遭不贤守宰,终岁抱冤,引领輶轩之出,以雪其愤。
而按廉又不才,是使终身怀冤而莫之控诉也,则民安得不多怨而易动?
此奸雄所以窃发也。
谨按《春秋》闵元年「齐仲孙来」,圣人嘉而字之,重其将命从宜,以安邻国之难。
方闵之初,叔牙、庆父媒孽鲁祸,闵公始立,国人危如赘疣,齐人可折箠取之。
当是时,鲁之轻重在齐,仲孙乃能说其君使宁鲁难,卒之闵不失国,而鲁人以安,湫之力也。
《经》书仲孙之来,喜其一出而民安鲁存也。
以今两河淮甸兵革之馀,岂不甚于鲁国之难,而按廉之出,未闻如仲孙以务宁鲁难为意者,以《春秋》之法责之,则罪人矣。
臣故曰:守令不职,是按廉未得人也。
夫以守令既不职,而按廉又失职如此,则陛下命令为民而下,虽十常六七,而壅遏诏书者十常八九矣。
是陛下有恤民之诏,无及民之惠;
州县知有守牧之令,不闻有天子之诏。
三数年来,边防用兵,凡百科歛,不以四方有无物之处,但严令督之。
海州军例科鎗干,居山州县例买鹅翎。
有司既不辨有无,州县或罕能条奏,官取一物,民费数倍。
且如前日劝诱一事,监司责办于郡,郡责办于县,县移文于乡。
假军期急速为名,迫若星火,一有不至,则械系苦掠。
人皆畏死,其敢有辞?
是名为劝诱,而实暴歛之。
监司郡守但务上供以悦朝廷,则忽而不知省;
宰相大臣但务足用以悦陛下,则知而不敢言。
上下相蒙,民穷无诉,是陛下恤民之诏虽多于孝文,而天下乾耗乃甚于孝武
伤和召怨,咎将安归?
臣闻咸平中议改元,赦书颇多蠲免,或谓三司以惠泽太广为言,真宗责曰:「非理害民之事,朝廷所不可行,若赦令既行,必使良人受赐矣」。
时方午,雷震,帝恻然曰:「岂赦令少及民之惠,上天以雷惊朕耶」!
呜呼,祖宗以赦令未遍,惧速天罚,则陛下命令多壅,实悖天心,其害殆不为细。
愿陛下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陛下中策臣以此。
又念「迎亲之使接武在道,而敌情未孚;
保国之谋刻意在兵,而军势未张。
俭以敦本,而骄侈之习未悛;
扩大公以示训,而私枉之俗尚
刑赏不足以振偷惰之气,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之心。
田亩未安,旱蝗害岁。
岂朕不德,无以动天,抑政令失宜,而民以为病乎?
何精诚之弗效,而祸乱之难戡也」?
此又见陛下听于天而不听于民之弊也。
臣谓陛下躬俭而骄奢弗悛者,是陛下未必俭也;
廓大公而私枉尚者,是大公未必能扩也。
赏罚不足以振偷惰,是大柄下移也;
播告不足以革狂悖,是危乱之兆也。
田亩未安而旱蝗害岁,则生民失业而怨沴并作也。
若乃遣迎亲之使而敌情未孚,则臣窃有说焉。
臣闻庆历中契丹聚兵境上,遣其使萧英、刘六符来聘。
是时使来非时,而兵既压境,中外忿怨。
仁宗皇帝宰相择所以报聘者,得左正言富弼,片言折六符之谋,卒挫虏主。
自景德以来,北方无事,八十馀年于此矣,岂惟弼之力哉!
于时宰相晏殊参政范仲淹枢密杜衍、韩琦,谏官余靖、欧阳修,皆天下之所仰望,而北虏之所畏惮者。
彼知朝廷有人,故弼之计得行,而虏计不得逞。
以今庙堂之上,宰相有如晏殊者乎?
参政有如范仲淹者乎?
枢密有如杜衍、韩琦者乎?
谏臣有如余靖、欧阳修者乎?
臣知陛下必无此等人物矣,而欲求敌情之孚,此臣所大惑也。
臣闻猛虎所以百兽畏者,为爪牙也,使弃爪牙,则孤豚特犊皆得搏噬之。
譬之国无劲兵,则蕞尔丑虏,皆为劲敌。
故《春秋》虽恶穷兵之祸,至于兵不素养而取具临时者,必深罪之。
谨按僖二十六年:「齐人伐我北鄙,公子遂如楚乞师。
公以楚师伐齐,取谷」。
说者曰:「乞,重辞也,重师也」。
臣谓圣人非惟意在于重师,盖甚恶鲁之无备也。
夫齐为鲁难久矣,自甗之役,齐败于宋而鲁不救,是时孝公有切骨之恨;
至二十六年春侵我西鄙,怨已结矣。
为鲁计者,正宜早夜预防,常若寇至,乃恬然熟卧,养成腹胁之疽,报不旋踵而齐人伐我北鄙矣,乃至乞师于楚以取谷焉。
假夷狄而伐中国,不可之最大者也。
以今丑虏大张,害甚于齐,而兵不素养,乃甚于鲁,议者乃欲借助兵于高丽,何异乞师于楚以伐谷者哉?
是陛下徒知军势之未张,而不知军将之未练,可为陛下痛哭流涕者此也。
国初剑南、交广各僭大号,荆南、江表止通贡奉,西戎、北狄未尽宾服,太祖垂意将帅,命李汉超等守关南,命郭进禦并寇,命姚守斌守庆州
以为既得名将,非厚通其意,无以得其死力,故许收逐郡关征酒榷之利,不惟养犒士卒,兼使丰富其家。
又虑所费不足,仍许图回,其家属在京师者并厚抚之,则将帅之心,更无私虑,但专力于边事而已。
又虑奏陈之事未尽机要,时许入朝自陈,至升殿赐坐,又复厚赐遣之。
以故边臣多富于财,得以养募死力,使为间谍,尽知番夷情状,多致克捷。
二十年间,无西北之忧,平西蜀,复湖湘,下岭表,克江南,尽得东南之地,虽诸将之功,实太祖驭将之力也。
以今将佐偏裨,其雄挺孰与李汉超
其才略孰与姚守斌?
其镇重孰与马仁瑀
其运筹决敌孰与韩令坤
以陛下驾驭诸将,孰与太祖
然而借之重权,禄之显秩,赐之重赏,其恩礼已越先朝数等矣。
是陛下择将不如太祖,而恩礼则过之,适足以启诸将之骄心,而长奸臣之觖望。
假令收复两河,迎还二圣,陛下何以加之?
夫战胜之兵勇智百倍,败亡之卒没世不复,盖所以战胜者气也。
今之士不战而气已索,此天下之大忧也。
昔者六国之际,秦人出兵于山东,开关延敌,六国之师皆逡巡不敢进。
然长平之败,廉颇犹能收拾馀烬,北摧栗腹,西抗强秦,振刷磨淬,不自屈服。
是时秦人围邯郸,梁王使新将军如赵,欲遂帝秦,而鲁仲连慷慨流涕,深以为不可。
非徒惜秦之虚名,惜天下之大势有所不可也。
而议者乃谓宜尊奉夷虏,不可一触其意,陛下何不以鲁仲连抗秦之事谕之?
然则何怪乎军势之未张也!
夫《春秋》何为而作也?
为天下无王而作也。
周衰,天下不知有王,陪臣窃国命,家臣僭大夫,圣人有忧之,作《春秋》以代王之赏罚。
书天子、书王、书天王者,诛赏之大柄也。
书天子、书王,皆其常称也;
其曰天王,则至大之称。
天王与《周官·司服》所称天王,皆以嗣君之初,君道未著,人心未宁,正危疑之机,大奸之所伺,非常之时,故大威武以防之。
称天王者,大威武以防天下之时,故曰非常也。
然则又书天子、书王,何也?
曰:《春秋》作,王者威权丧矣,大政大法,诸侯擅而行之,怙强恃众,迭相吞据,是本弱末大之势,名分大乱之日,非刚健大过之才若九五焉,不足以振其弱,非毒众穷讨之役若唐太宗焉,不足以戡其乱。
仲尼于《春秋》凡有出于王之为者,皆书天王,言于斯时王之所为,当大诛赏,不可循常,冀后世兴王之知变也。
是时吴、楚之君皆鸱视虎踞,僭号称王,诸蛮群酋荐据中土,如此则文辞之告,犹可治之也与?
霸侯暴国,迭相倾噬,伯子之存,不能十数,如此则诛赏之令犹可治之也与?
故曰:「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」?
东周仅存礼文而已,非拨乱反正之道也。
故《春秋》必书天王者,正赏罚于大乱之时也。
若事非王为,但从诸侯之称,只书王者,礼之常也。
其曰天子者,所谓至贵以亲诸侯也。
庄王不称天王,以其宠贼逆之人,不足以当至大之称,故去「天」字以重其讥。
庄王之讥,则鲁桓之罪彰矣。
《春秋》大逆,外始于州吁,内始于鲁桓,圣人著其恶如此。
若曰世乱则从恶者众,趋善者鲜,善若不予,则是赏不足以有劝;
大奸大恶不加诛,则是罚不足以有惩。
赏罚不行,而能兴衰拨乱者无有矣。
陛下临御之初,正《春秋》危疑之机,称天王以临下之时,大柄大权乃悉窃弄于权臣之手,太阿倒持,收之良难,是陛下有春秋之乱,而无《春秋》之赏罚,则何以驾驭群雄而平大乱也?
窃观太祖太宗所以取天下,其大要在赏罚二事而已。
当时赏则常薄,罚则常严。
澶渊之役,李继隆有疾战破虏之功,但加开府阶耳。
臣尝怪真宗何赏如是之薄也,其深意以谓既杀虏将而不能破其众,此将之可责也。
将帅之寄而独赏内臣,不可以为后世法,此所以薄其赏也一也。
又以自古宦者领兵,未尝不为乱,如太宗内侍王继恩出平内乱有大功,止受宣政使耳。
谨守先帝之法而不敢违,此所以薄其赏也二也。
至驭之以刑,则未尝不严。
且如主将战没则降斥别将王继勋者,诛戮亲兵如荆罕儒者,威令如此严,则人皆死力求赏。
太祖兵法罪不在赦,而《春秋》兵法尤严于驭军。
城濮之役,楚师败绩,则得臣死之,书曰「杀其大夫得臣」,罪在得臣也。
鄢陵之役,楚文败绩,则子反死之,书曰「杀其大夫公子侧」,罪在子反也。
二子皆以失律丧师不逃重戮,则见夷狄用兵,其刑赏常严,而中国常宽,此夷狄所以常得志
成、襄之后,中国累累受制于吴、楚者,抑有由矣。
厥今军势未张而动见败衄,是有春秋之乱,而无《春秋》之赏罚。
臣故曰:赏罚不足以振偷惰,则是大柄下移也。
如使大柄一移,则陛下徒拥虚器而已,何怪乎播告不足以革狂悖也!
然臣愚不识狂悖者为谁,谓前日诋忤权臣者为狂悖乎?
谓左右便嬖为狂悖乎?
谓前日诋忤者为狂悖,则臣不敢奉诏;
如谓左右便嬖为狂悖,则陛下岂不能断然而去哉?
窃料陛下所不能去之者,则是推诿权臣之弊也。
自古以推诿臣下为盛美,然亦或以治,或以乱。
汉高祖推诿群杰则治,至其后推诿王凤、王音至于王莽,则乱。
光武推委二十八将而取天下则治,至其后推委后族至于董、吕、二袁,则乱。
魏委荀彧则治,至委司马则乱。
唐文皇驾驭英豪而取天下则治,至明皇推委李林甫、杨国忠则乱。
初以推委而天下治,终以推委而天下乱,何弊之然哉?
当推委之际,超擢十人,上从其九,是九人之恩出于下矣。
如此则数年之间,左右前后皆权臣之党也。
若斥削十人,上从其九,是九人之威出于下矣,如此则数年之间,中外远近无敢忤权臣者。
以故忠义解体而君上之势孤也。
前日将相大臣恣意诛戮,冤及无辜,陛下不得一举手,此岂非推委之弊耶?
明皇天宝之祸未大远也,此可不为寒心哉!
厥今天下大体皆坏,独祖宗德泽未泯,人心未厌,譬尪病之人,奄奄待尽,独气血仅存耳。
如使人心一离,则是气血又将绝,天下无复可言者矣。
而陛下以田亩未安、旱蝗害岁为患,则是生民失职,人心将离,气血将绝之时也。
谨按《春秋》,灾异变见常与人事相符。
灾异见于上,则祸败应于下,犹铁炭之低昂,其效可信者也。
凡《春秋》书螽者,旱蝗之害岁也。
然书螽凡九,而哀公十数月之间凡三书之,甚之也。
甚之者,疾其害民之甚也。
按是时十三年之间,而帅师伐某、侵某、取某、战于某,比他公为特甚,干戈至此而糜烂其民矣,生灵至此而为血肉矣。
黄池之会,夷狄主盟中夏,天下日趋于亡矣,乃复暴兴田赋,民怨祸稔,岁大旱蝗,人有艰食之苦,圣人于此不一年而三书螽,伤之也。
是知旱蝗之患,实兵戈怨毒之馀所由作也。
比年以来,丑虏横行,干戈烂熳而不息,未尝一年间不战,生民日委顿,四夷日恣肆,天下不知有生之乐,几年于兹矣。
创痍之民,肝脑涂地,丘陇发掘,暴露枯骨,胔腐血流者,不知几亿万生灵之命,陛下不得而见也。
士卒死边野之外,妇哭其夫,母哭其子,寡妇弱子抱负轊车,望冤吊哀于千里之外,涂悲巷哭,怨痛彻天,陛下不得而闻也。
陛下不见其所见,不闻其所闻,驱民万死之地而卒无一毫之利,积毁销骨,积怨伤和,阴沴作而灾疫兴,何怪乎田亩未安、螽蝗之害岁也!
今者两河淮甸,赤地千里,飞蝗蔽天,公卿大臣熟视无计,而请为遣蝗之举。
呜呼,即使蝗而可遣,是移心腹之疾而置之股肱,不知他境之民何苦而加之哉!
臣闻天禧中真宗以再岁旱蝗,秋稼不稔,慨然动念,实虑政令阙失,有爽天意,因诏削茶盐条禁之峻刻者,以惩旱蝗之灾。
以今政令阙违,岂惟茶盐一二事而已。
臣知旱蝗之害实天心之大警陛下也,而议者尚谓天灾流行,由历数运会,非政令失宜之咎。
呜呼,天下有善则归诸己,天下有祸则归诸天,此岂圣贤之用心也!
愿陛下少戢诛讨,少息调发,练兵实,养吾锐气,而全中国之力,以消旱蝗之灾。
毋以精神弗效而怠惰,毋畏祸乱难戡而息志,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陛下中策臣以此。
又念:「朕欲复亲族,奠疆埸,寇攘,善风俗,使百姓乐业而亹亹迓衡,何修而可以臻此」?
臣于是有以见陛下真得兴衰拨乱,以起天下之病也。
窃睹陛下首怀父母兄弟之忧,中念迎亲之使,至此又以复亲族为言,是陛下痛念二圣銮舆暴露,而未有迎复两宫之策也。
汉高祖所以还太公于楚军,岂独侯生力哉?
臣尝论高帝项王者五:以兵强力壮则楚不如汉,以三杰为用则楚不如汉,以驾驭诸将则楚不如汉,以关中廪粟之富则楚不如汉,以关中形势之重则楚不如汉。
五者皆项王所不如,则何苦而拘太公哉?
以今凋敝之馀,无汉之兵力,无汉之三杰,无汉之驾驭,无汉之廪粟,而又违远上都,弃去两河,则又无关中之形势,而欲求亲族之复,虽使如侯生千百辈往焉,臣知其无能为也
故臣尝谓欲复亲族莫若复两河,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复。
今陛下以奠疆埸为念,是欲复两河也,两河得失系天下轻重。
唐神尧晋阳,以一旅取天下,而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,其难如此。
晋于春秋为大,尝驱役诸侯;
至秦萃锐兵之晋,乃得韩,遂折天下脊。
韩信联齐有之,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
宋武号英雄,得蜀、关中,尽有故疆十分之八,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边。
是两河之地,王者不得则不王,霸者不得则不霸,贼得之则天下不安。
臣故曰:不得两河则亲族不可得而复也。
咸平中真宗王济论边事,言:「蠢兹丑虏,敢尔凭陵,盖谋谟当位之臣,未有昔人之比,且国家所恃,独两河耳。
此诚急贤之,不然,臣惧北戎饮马于河渚矣」。
呜呼!
济之言诚切中今日之病。
臣谓欲复亲族而收两河,亦诚陛下急贤之,当以言为监也。
然当今最大患者,亲族之未复,疆埸之未奠,寇攘之未清,而臣愚所最患者,风俗之败坏也。
风俗天下之筋络也,譬人之身所恃以维持血气者,惟筋络耳。
风俗一败,则筋络又绝矣。
汉唐之亡,其弊皆风俗之先坏也。
故臣尝论东汉之亡,与李唐大略相似。
东汉之季,阉人乱政,毒被生灵,豪杰据郡而起,天下遂裂为三国
唐末宦者蠹于内,藩镇溃于外,天下遂磔为五代
三国之士,其好恶去就尚有可观,虽天厌汉德而刘氏犹拥虚器,亦卒以禅代。
终五季之乱,其臣悉凶狠顽鄙,戕贼君亲,专为枭雄,岂天于东汉之季独多君子,而唐末专为小人哉,诚风俗渐染然也。
中原乱亡,自古更迭,亦天下常事,盖未有不亡之国。
然当其时,有推变于天道而言者,有以人事前知而言者,有握节而死者,有卫社稷而死者,有愤国破亡,奋不顾身,并家族破灭者,亦有知几之士挂冠而去不蹈其祸者。
我国家涵养天下之士久矣,士大夫受君父之赐亦甚久矣。
一朝国家有难,自公卿剑履间以及下之百执事凡几人?
王畿以达郡邑有位者凡几人?
前知而言者为谁?
死名节者为谁?
死社稷者为谁?
徇国者为谁?
知几而挂冠者为谁?
推变于天而知其将亡者又复谁也?
方晋南渡,士流尚有聚于新亭,伤国之衰,对江山而下泣者。
周之东迁,尚有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者。
以今两宫播越,则非直东迁之辱也;
陛下仓皇远狩,则非直南渡之迫也。
谁复有泣对江山而忧宗庙之陨者哉!
自晋风俗之坏,而海内横溃,生灵鱼肉,几二百馀载。
以晋监今,其祸可胜言哉!
田横齐之豪士,耻北面臣汉,遂自杀,从者五百馀人皆死之,无一人降汉者。
诸葛诞魏室一叛臣,及其既败,所养死士三百人就戮,皆曰:「为诸葛公死无憾」。
今之士大夫蒙国厚恩,何啻齐卒之受恩于田、死士就养于诸葛哉?
而含垢忍耻,视君父之戮辱甘心焉。
呜呼,纵不愧田横之客,而宁独不愧诸葛之奴耶?
臣故曰:今之最大患者,风俗之败坏也,风俗一败,则筋络又将绝矣。
愿陛下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虽然,陛下策臣等数十条,皆当今之大弊,臣既已极言之,而圣策尚谓:「子大夫艰险以副详延,诚亦勤矣,其必有至言欲为朕陈者,其悉言之无隐。
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,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,非朕之所欲闻也。
其以朕所未闻而切于时者言之,朕将亲览焉」。
臣又见陛下真有意求苦口之言,以救天下之病也。
然臣观陛下求苦口之言虽若甚切,而在廷之士必不敢尽言无讳,何也?
臣闻鹊巢覆则不至,直士受祸则忠臣杜口。
往者从东南来,道路籍籍,咸谓陛下即位以来,不旬月之间,戮直言者三,有是乎?
岂道路之妄议乎?
倘如所言,则伤威损德,为害不浅。
谨按《春秋》,「陈杀其大夫泄冶」,说者谓泄冶以直谏被诛,国之大恶。
时盖宣公九年也,而十年有徵舒之祸,十一年而楚子入陈,不三年之间而陈国大乱。
呜呼,戮直言之士而祸至于此!
然而泄冶被诛,权不在陈灵而在徵舒;
前日义士被诛,权不在陛下而在左右。
专杀之祸,《春秋》大恶,而况专杀直士,恶又甚焉,此楚子入陈,所以得藉口而讨徵舒也。
丑虏乘隙,将以假讨恶为名,而蹑入陈之轨矣。
臣是以卜在朝廷之士,必不敢尽言无讳也。
然而臣犹敢区区竭愚者,窃自惟念陛下诏臣等无矜空言而陈实务,则陛下知前日滥诛为过而改之,是陛下乐闻其过矣。
臣而不言,是臣负陛下;
言而不从,是陛下负臣。
抑臣尝闻太平兴国中,有布衣皂囊献书者,其辞狂妄,太宗览之弗罪,因谓宰相曰:「比降诏书许言事,故虽狂悖弗加罪」。
至淳化中,武程上疏狂瞽,李昉请加黜削以惩之,太宗责曰:「朕曷尝以言罪人哉」!
呜呼,太宗乐闻直言如此,而大臣尚请黜直言之士。
幸而太宗不从,如使太宗不乐直言,而李昉之请得行焉,则武程者几上肉矣。
今臣累千万言,则其罪过于皂囊之书,以臣疏贱则甚于武程,而有狂瞽之论。
使陛下乐闻谠言,尚患见忌;
借使人主一恶直言,大臣如者又从而媒孽之,则臣亦危矣。
幸陛下以祖宗为监,而扩太宗纳谏之量,大臣体陛下之意,而无李昉恶直言之心,则畏避而不敢言者,亦臣之所窃耻也。
臣故曰:愿陛下以《春秋》为戒而谨持之,以祖宗为监而力行之,毋以草茅之言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。
臣谨对。
讲筵礼序 宋 · 胡铨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一三、《胡澹庵先生文集》卷一五、《古今合璧事类备要》卷五六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一○四五八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一二○
臣闻君以礼为重,礼以分为重,分以名为重,名以器为重。
古之有天下者,不患分不定,不患名不正,不患器不守,而常患不能隆礼而已矣。
苟能隆礼,则分也名也器也皆得其当,而天下可运诸掌;
苟不隆礼,则分也名也器也皆失其当,而天下乱矣。
何谓礼?
曰上下之纪,天地之经纬也,而民实则之。
则天之明,因地之性,生其六气,用其五行,气为五味,发为五色,章为五采。
淫则昏乱,民失其性。
是故为礼以奉之,为六扰、五特、三牺以奉五味,为九文、六采、五章以奉五色,为九歌、八风、七音、六律以奏五声,为君臣上下以则地义,为夫妇内外以经二物,为父子、兄弟、姑姊、甥舅、婚姻以象天明,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,为刑罚威狱使民畏忌以类其震耀杀戮,为温慈惠和使民感激以效天之生殖长育。
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,审行信令祸福赏罚以制死生,乃能协于天地之经纬,是以长久。
赵简子曰:「甚哉,礼之大也」。
晏子曰:「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,与天地并」。
是不亦君以礼为重乎?
何谓分?
君臣上下、君子小人、中国夷狄是也。
南蒯枚筮,遇《坤》之《比》,曰「黄裳元吉」。
子服惠伯谓上美为元,下美则,言上下之不可乱。
赵简子史墨季氏出君之罪,史墨对以在《易》卦,雷乘《乾》曰《大壮》,言《乾》为天子,《震》为诸侯而在《乾》上,君臣易位,大乱之道也。
司马光说文王序《易》,以《乾》《坤》为首,言君臣之位,犹天地之不可易。
程颐《易传》说《坤》六五,臣居君位之象。
此皆严君臣上下之分也。
在《易》,一阳之长虽甚微,而圣人善之,故一君子用而天下皆相贺;
一阴之生虽甚微,而圣人畏之,故一小人用而天下皆相吊。
此皆严君子小人之分也。
《易》以自我致戎为戒,而以三年克鬼方为惫,言夷狄当外而不内。
贾谊以中国为首,夷狄为足,而以首反居下、足顾居上为乱亡之基。
此皆严中国夷狄之分也。
是不亦礼以分为重乎?
何谓名?
爵号是也。
名近虚,于教为重,利近实,于数为轻,则名所以弼教也。
名位不愆,为民所信,则名所以出信也。
名以弼教,则教非名不立;
名以出信,则信非名不行。
是不亦分以名为重乎?
何谓器?
车服是也。
器以藏礼,则器者礼之所寓。
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盗斯夺之,则器者君子之所乘。
仲叔于奚请繁缨以朝,仲尼闻之,曰:「惜也,不如多与之邑,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」。
赵简子问于史墨曰:「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,而莫之或罪也」。
史墨曰:「是以为君谨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」。
是不亦名以器为重乎?
谨按《礼经》篇目凡四十有九,大抵不出此三者而已。
如天子七庙,诸侯五;
天子祭天地,诸侯祭社稷;
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,诸侯祭山川之在境者;
天子犆礿、祫禘、祫尝、祫烝,诸侯礿则不禘,禘则不尝,尝则不烝,烝则不礿;
天子社稷皆太牢,诸侯少牢;
天子杀则蔽太绥,诸侯杀则蔽小绥;
天子之田象日月,诸侯法雷,天子三公之田视公侯,天子之卿大夫之田视伯子男之类。
此君臣上下之分也。
如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之类,此君子小人之分也。
如千里之内曰甸,千里之外曰流,此中国夷狄之分也。
如次国之大卿位当大国之中,中当其下,下当其上大夫
小国之上卿,位当大国之下卿,中当其上大夫,下当其下大夫之类,此名之别也。
如大路繁缨一就,次路繁缨七就,天子龙衮,诸侯黼,大夫黻,士玄衣纁裳。
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,诸侯九,上大夫七,下大夫五,士三之类,此器之别也。
分也、名也、器也,国之大体也。
臣故曰上下之纪,天地之经纬也。
仰惟陛下钦明文思,浚哲文明,同乎尧舜,固非謏闻浅学所能窥测。
至于修五礼以觐诸侯,典三礼以咨四岳,亦骎骎乎唐虞之盛矣。
然犹锐意稽古礼文之事,特降一札,俾愚臣耑讲《戴礼》一经,岂徒欲玩夫三千三百之繁文,伸其佔毕而已哉?
于《曲礼》见爱而知其恶、憎而知其善之义,于《檀弓》见事君有犯无隐之义,于《王制》见天子斋戒受谏之义,于《月令》见百工咸理、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之义,于《文王世子》见三公不必备、维其人之义,于《礼运》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谨礼之义,于《礼器》见忠信可以学礼之义,于《郊特牲》见天子贵诚之义,于《内则》见道合则服从、不合则去之义,于《玉藻》见天子󲦤挺方正于天下之义,于《明堂位》见夷狄外而不内之义,于《大传》见举贤使能之义,于《少仪》见人臣有谏无讪之义,于《学记》见三王四代惟其师之义,于《乐记》见为君谨其好恶之义,于《经解》见发号出令而民说之义,于《哀公问》见君为正则百姓从令之义,于《仲尼燕居》见力礼乐而天下太平之义,于《孔子閒居》见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之义,于《坊记》见礼以坊德之义,于《中庸》见至诚配天之义,于《表记》见大舜中心安仁之义,于《缁衣》见恶恶好贤之义,于《深衣》见规矩准绳之义,于《投壶》见揖逊之义,于《儒行》见崇儒重道之义,于《大学》见王道易易之义,于《射仪》见择士与祭之义,于《燕礼》见君臣上下之义,于《聘义》见君臣相与之义,于冠、婚、丧、祭之篇见养生送死追远之义。
然则圣学高妙,诚非管窥蠡测所能彷佛其万一,夫岂涓涘能有益于崇深乎!
而陛下亲屈至尊,孳孳听纳,移日不厌,真得尧舜三王之用心。
臣昨蒙赐对便殿,臣时论及武夫悍将宜令知礼,以革暴习。
侧闻玉音有及于「惟礼可以已之」之语,臣退而书之。
窃谓晏婴虽以此言告齐景,而齐景终不能行。
陛下不惟闻而乐之,又能举以为训,一言可以兴邦,陛下有焉。
臣愚愿力行其说,辨其分,谨其名,守其器,勿轻以假人,则社稷之福也。
孔子曰:「名器,政之大节也,若以假人,与人政也。
政亡,则国家从之,弗可止也已」。
仰渎宸聪,臣无任陨越之至。
直宝章阁罗公墓志铭1265年 南宋 · 刘克庄
 出处:全宋文卷七六四○、《后村先生大全集》卷一六二 创作地点:福建省莆田市莆田
罗氏世居隆兴进贤
曾大父讳先,以勤俭成家,当建炎初乡国乱离,多所全活。
祖讳俊臣
武穆岳公讨杨么,过师豫章,后军裨将道毙,众散,亟以便宜招集,归之行营。
武穆壮之,将留置帐下,以亲老辞,授保义郎
考讳天祐,急谊好施。
岁歉,贷人而焚其券。
三世积善,累阶中散大夫
妣万氏,赠恭人
公讳必元,字亨甫
初入小学,能兼诵他书,而长借故家书手抄纂,遂淹贯精博。
素有能赋声,俄改治《春秋》。
嘉定丙午宾兴,考官陈文公卷惊异,寘首选。
明年登第,授鄂州咸宁县簿尉
漕使正肃吴公柔胜一见赏重,选属赈荒,公尤尽瘁。
南渡初襄邓随镇抚使陈求道为剧盗刘忠所执,骂贼不屈,拔舌而死,埋骨蒲圻之兴陂。
白计台,请于朝,义阡立祠,率其后嗣祭告。
再调抚州录事参军,未上,内艰。
服阕,授州崇仁县,郡檄权法曹
曾极坐诗案系狱,初编隶广南,继改湖南听读,吏议甚峻,公奋笔数百言,「朝廷既不深罪诗人,郡当推广上恩」,守感悟。
得善达贬所,公力也。
秩满,授都大司检踏官,改辟福州观察推官
州仓积弊,公受输,革高量,削古例,一毫不取。
拟笔是是而非非,不以一字迎合上官、阿徇贵介。
郡士潘杲伯旧客温陵,为周氏女,生男锡老,后归乡娶林,继蔡,周携子以愬官,俾杲伯子锡老而嫁周。
杲伯又信蔡之谮,逐锡老
未几杲伯死,蔡改适,潘弟兄争立后,锡老于州
公谓锡老虽见逐于父,谓之非杲伯之子则不可,况杲伯无他子,自当归绍父业。
二十年之讼至此始定。
黄檗缺住持,既举他僧矣,了知者恃多赀,挟西倅谋攘取。
公不为动,倅逮吏临之甚威,公白诸司,卒寘之罪。
□□使陈公韡荐公,云:「律己甚洁,事上敢言,直道而行,人无异议」。
文忠真公帅闽,爱其调直,公京状已溢格,乃以监司科荐。
公将去,条十二事以献,皆切中三山利病,多见采用。
俄而真公召赴阙,公适班见。
朝议中兴可日月冀,公为真公言:「以今东南事力赡东南且不足,奈何空之以趋西北」!
又言:「露布方驰,只轮不返,彼或长驱,我难立脚,宜急为秋高马肥之备」。
又曰:「大名难居,大望难塞,大病难扶」。
真公深然之。
已而时事皆如公言
承直郎奉议郎、知饶州馀干县,旧讼牒日数十百,逋租巨万,前后宰多伤锦,公至,廷无留讼,水无租癣。
得郡急符,反覆开陈,云:「某纵不能如宓子贱,岂不能如陶渊明」!
守愧谢。
李公性传来守鄱,迎兄秀岩公即郡斋纂史,檄公入局。
公应麟为广西臬,辟公通判容州,不果行。
畿漕曾公颖茂提领犒赏所主管文字,转承议郎
潮齧堤岸,迎龙虎嗣天师致阙下,公为庙堂言:「不修人道而修鬼道,不求之法家拂士而求之方士,非盛世事」。
以风闻免,起通判赣州,践濂溪之后,尊贤怀古,为君子亭、拙斋,自记之。
朝奉郎赐绯
江公万里、宪赵希巃联衔合荐,摄郡,平盐丁啸聚。
时兵饷倚办倅厅,自增卒员,利源归于西厅,东倅独任兵饷。
公移书当路,言民命国脉甚切,忤总领意,免去。
除行在诸司粮料院,俄被旨督淮西军马钱粮,久而后返。
初,变客钞从官卖,价三倍于昔。
赣居江西穷处,淮盐少入赣者,民争贩广盐,两路骚动。
公目击身履,至是献救弊之策,言格不行。
司农寺簿。
公归自淮,轮对言:「清野之说倡,淮皆荒芜弃掷之土;
禁耕之令下,淮皆流离转徙之民;
城守之说拘,淮皆闭关而纵寇之兵。
为今之策,莫若聚重兵以驱哨,招流民使复土」。
又言:「更张官卖而盐钞之法坏,收夺牙儿而投印之法坏,以五准一而楮券之法坏。
理今之财,不必求祖宗立法之外,但当反之于祖宗立法之中」。
玉音:「清野有利有害」。
又曰:「官卖已减价」。
公抗论愈切。
古心江公荐公可为紧官,不果用。
古心语人:「前辈日远,斯人岂复易得,虚老可惜」。
后为公从子晋伯记经训楼云:「君族有尊老,博士公被知人主,将以为谏诤官,佞柔侧目,孤外反甚,使少自降屈,岂庭院深芜,竟日寂寂,久淹此奇杰哉」!
除知徽州
瓜熟,两为有力者搀上,怡如也。
朝散郎,奉崇道祠,除宗学博士,又以风闻免。
朝请郎
初,公在闽幕,李君遇居里,朱君景彝侯官,公待之简,有宿憾,酒所之去,李为之也,宗庠之去,朱为之也。
履斋吴公尝与公书云:「先正肃公得公于不卑小官之日,丞闻于朝今三十年矣,某中间继闻于朝,今二十年矣。
自是悄不相闻,每惜朝廷用公未尽」。
壬子,当国起知汀州,移书勉为千里一出。
公至汀,首祠郡前辈澹轩杨吏部以崇风教。
俗易动难安,公欲以诗书之泽新美之,讲《大学》明德一章于学。
境接漳浦,民以贩鹾为常,毛发争辄相屠害。
有张三官者,狃近习,渐披猖,公调兵将,合隅总,殄渠魁,贷胁从,境内以安。
郡计仰盐,州派于县,县派于民,公罢敷派,四民方翕然向化。
大全素严惮公,入台首及之,诏食崇禧祠。
公年益高,力祈纳禄,宝祐丙辰三月,诏守本官致仕。
景定癸亥元旦御笔,侍从台谏各得荐士。
从臣以公名闻,诏:「罗某谢事有年,操履可尚,特除直宝章阁,仍致仕」。
甲子,乡人争持酒赋诗词贺公九十,公喜见眉宇,高歌满引。
咸淳乙丑,以登极恩转朝奉大夫
虽庞眉皓首,然齿牙无摇落者,饮啖如少壮。
是冬初无他苦,但恶食屏药,如是旬馀。
亲族候问,公坐起言笑如常时。
晨兴犹正衣冠,觉气息寖微,翛然而逝,十月己丑也,年九十一。
临终语孙同祖:「吾父母妻子之丧未尝用浮屠,勿以是污我」。
娶万氏,封安人,先公十八年卒。
子祀,先二十年卒,命从子晋之幼子为后,名以同祖,盖公淳熙乙未二月乙丑,同祖之年月日皆同。
受公致仕恩,今为修职郎信州永丰主簿
女二人:长适进士危琛,蟾塘仲子;
次适登仕郎行简
曾孙男女各一人。
将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于东庵
公止有田三数顷,老屋二间,仕五十年未曾治第殖产。
同祖生,父以私钱为新旧庐,又析产以益之,自是始有以合族交宾。
少师骊塘危公稹、蟾塘危公和,壮为性理之学,与柴公中守、欧阳公镇、冯公曾讲切。
初筮,上正肃吴公书千言,欲折衷朱陆异同。
后见包先生逊,志气孚而议论合。
及为真公从事,参叩益详,造诣愈深。
蒙斋袁公于涂,论格物克己,蒙斋服其简切。
所著《中庸说》二卷、《杂说》五卷、《离骚大义》一卷、《起敬录》一卷、诗文三十卷。
进贤隆兴癸未简世杰擢第,五十年无继者,至公与万一荐联名,后不绝书。
罗故家,所产多异才,公创义学,成就者众,接踵膴仕。
公年四十馀,即故居杨园两山环合处开元谷,绵蕝草草,族有力者为创亭榭桥堤,公日游其间,自号北谷山人
又营东皋为寿藏,辟西畴南山亭万竿,莲万柄,长夏无暑。
晚慕乐天自志醉吟先生故事,作《北谷山人志铭》。
暇日惟玩周、程、朱、陆之书,杜陵、康节、坡、谷诸诗,倦则命二僮对奕。
遇佳风月,必与亲朋子侄徜徉谷中。
性不嗜酒,而属客必沾醉。
虽老,倚胡床歌古调,音节豪宕。
客谈外事,不答;
闻朝廷用一君子,行一善政,则屡称好,否则太息。
深居却扫,而后林李公、省身雷公皆舂粮越邑来访。
后学口语笔授、贤士大夫相问讯,不以爵氏,皆曰老先生。
前葬,同祖奉年谱、先集、省身公所状言行及公侄孙广东机宜一龙书,介斛峰礼侍李公,不远二千里,走仆请余碑之。
念昔与蟾塘同官秩陵,闻公德业,后为真公军咨,接公言论,凡余所书皆有稽据,无一字虚美。
世之仕者多慕速化,公垂四十始策名,六十始宰邑,八十始典州。
中间真、吴二公尤知己,然公亦不汲汲趋附。
及时事异,向之速化者万坟累累,公独享耆颐之寿,悬车后尚高蹈十年,为三朝遗老。
其自志谦挹特甚,余故表而出之。
铭曰:
古于典型人、耆寿隽兮,致其惓惓,或询猷兮或乞言。
是老先生兮有武公之年,曷不使之训国人兮而箴儆,又曷不遣掌故兮而授传。
秀眉黄发兮,卧松风而饮涧泉
宝储之辉兮难上贯乎奎壁,束帛之礼兮乃下贲于丘园。
噫!
莫长于千载兮莫短于一生,早令而晚缪兮不如后凋之全。
怀古心翁之妙语兮,吾取以铭公之阡。
曰:通塞隐显之际,一世不能尽,爱者观□正论焉,观士之极致焉。
资治通鉴纲目后序嘉定十二年十月 宋 · 李方子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○二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四○四
《春秋》鲁史之旧名也,编年鲁史之旧制也,策书鲁史之旧文也。
夫子述而不作,孰谓《春秋》为作?
曰其事则述,其义则作,本天道以正人事,本王道以正伯图,严君臣,辨内外,惩恶而劝善,其要归于拨乱世反诸正,笔则笔,削则削,非圣人孰能作之!
故《春秋》史也,而谓之经。
自圣经孤行,三家各以所闻为传,舛午异同,不能尽合于圣人之意,学者病之,然其大经大法,所以建诸天地而不悖,质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,固非专门名家之流所能掩蔽之也。
粤自纪传创兴,而编年之法废,细大不捐,猥酿不纲,而策书之法废,是非去取,由其一隅之见,不能不谬于圣人,而惩劝之法又废矣。
独司马公处史法废坠之馀,超然远览,推本荀悦《汉纪》以为《资治通鉴》一书,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,珠贯绳联,粲然可考,而《春秋》编年之法始复,其功可谓伟矣!
若策书之法,公尝著于《稽古录》,而不引之于此,以相附近,广记备言,曲畅旁通,包括既众,前后相承,若长江大河,顺流东趋,虽欲尽为界限而莫可得。
盖其详固未易记识,而其大要亦未易以概举也。
至于帝曹魏而寇蜀汉,帝朱梁而寇河东,系武后之年,黜中宗之号,与夫屈原、四皓之见削,扬雄、荀彧之见取,若此类,其于《春秋》惩劝之法,又若有未尽同者,此予朱子《纲目》之所为作也。
踵编年之成文,还策书之旧制,一年之内,纲别其条,一条之下,采摭其要,井井有条,如指诸掌,细故浮辞,固就刊削,至言确论,复多增补,简而周,详而整。
纲仿《春秋》而参取群史之良,目仿左氏而稽合诸儒之粹。
至于大经大法,则一本于圣人之述作,使明君贤辅有以昭其功,乱臣贼子无所逃其罪,而凡古今难制之变,难断之疑,皆得参验稽决,以合于天理之正,人心之安,而后世权谋术数,利害苟且之私,一毫无得参焉,则是继《春秋》而作,未有若此书之盛者也。
况于兼策牍之制,会文质之中,不使孤行,以启后世异同之说,其亦毫发无遗恨矣。
或曰:「然则此书之作,曷为不继《春秋》?
丽泽先生吕公之为《大事记》也,固接于获麟,且托始而迷先几,斋居感兴,亦既言之矣,今而不易,何也」?
曰:「事记之书,用马迁之法者也,故续获麟而无嫌;
《纲目》之书,本《春秋》之旨者也,故续获麟而不可,夫固各有当也。
自有史册而有《春秋》,自有《春秋》而有《通鉴》,有《通鉴》而有《纲目》,其间盖欲晚岁稍加更定,以趋详密,而力有未暇焉者。
然其大经大法之所存,是岂秦汉以后操觚执简之士所能历其庭而涉其级哉!
岁在庚午方子始获传此于嗣子寺正君而服膺焉。
试吏南来,负以与俱,会建安真侯德秀惠临此邦,暇日取而读之,喟然叹曰:「大哉深乎!
信《春秋》以来未之有也。
为人君而通此书,足以明德威之柄,烛治乱之
为人臣而通此书,足以守经事之正,达变事之权。
盖穷理致用之总会,而万世史笔之准绳规矩也。
慨郡计堇堇无乏,乃相与隐覈渗漏之馀财,复求寺正君新校之本,参定而锓诸木,盖将上裨乙夜之观览,而下淑学者之讲明。
阅岁书成,而侯易帅江右,元戎将启行矣,于是亟以告诸朝廷,请上其板于成均,以给四方之求,且庶几乎!
转以上闻,又俾方子书其所为刻之故,方子固不得而辞也。
昔者窃闻之,二程子倡明斯道,以续绝学之传,其于史事,若未数数然也。
伯子读《汉书》,未尝辄遗一字,叔子每观史至半,必掩卷思其成败,其有不合,又复深思,研精若此,岂有他哉!
学之全体大用,固当无所不用其极也。
至于此书之成,义正而法严,辞覈而旨深,陶镕历代之偏驳,会归一理之纯粹,振麟经之坠绪,垂懿范于将来,盖斯文之能事备矣。
使司马公见之,必将心满意惬,有起予之叹。
而王氏高谈性命,绝灭史学,卒稔夷狄之祸,君子所以深诛而不听者也。
虽然,五经备而后《春秋》作,五经言其理,《春秋》言其用。
理未极于精微,《春秋》未易学也。
子朱子首释《四书》以示入道之要,次及诸经,而后可以读此书焉。
学者必循序而学之,然后本末兼该,内外融贯,其于学之全体大用,傥庶几乎!
苟不揣其本而齐其末,不养其内而急其外,遽以此书为先,夫岂不足措之事业,终不若体用两全之为纯且懿也,故具论之,而著书之凡例,立言之异同,又附列于其后,使览者得考焉。
嘉定己卯冬十月庚午,门人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李方子谨书。
按:《资治通鉴纲目》卷首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跋从子深所藏书画 其十六 徐明叔剡溪霁图 南宋 · 楼钥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九五八、《攻愧集》卷七四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五一
伯父扬州所至办治,官府清简,坐多佳客,如徐公明叔其一也。
幼时犹及望见,徐公之风流韵度如晋唐间人,翰墨篆画四明人家多有之
徐贰卿献之为守,与叙宗盟,久留郡斋。
如秦诏刻石篆韵,皆其笔也。
尝为高丽使属,尽图其山川器物以归。
稚山侍郎有重名,从子子礼志其出处甚详。
谓画入神品,山水人物一一俱冠绝,濡毫漱墨,成于须臾,此卷几是矣。
命女婿状其行,则近故参政张公伯子也。
因并记之。
徐圣可字说 南宋 · 楼钥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九六五、《攻愧集》卷七九
临江徐君简一见如故交,问其字,曰「敬伯」。
因告之曰:「君之字善矣,然自翼祖再入祧庙,虽于礼法不讳,为臣子者要不当以为名字」。
君闻而矍然,请易之。
于是字之曰「圣可」,盖亦取仲弓、子桑伯子之问也。
舜命教胄子,有曰:「简而无傲」。
皋陶九德,曰宽曰柔而下,皆性之善也。
曰立而下,必曰「而」者,皆所以成其德。
是以君子不敢恃其天资,而贵于学也。
子桑伯子,圣人之所可也。
君其体舜之无傲,皋陶之所谓廉,又以仲弓之言而行之,不亦善乎?
司农寺主簿张孝伯国子监丞十月十一日1194年 南宋 · 陈傅良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二四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一八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敕具官某:朕方加惠诸生,凡联事于成均者,皆遴选也。
胄监有丞,与闻学政
以尔孝伯,雅致不渝,肆用命尔。
其益好修,以须明陟。
可。
宫室议1140年5月 宋 · 叶梦得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七二、《石林奏议》卷一○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一○三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京市
议曰:臣闻古者帝王宫室之制,不尽载于经,而略见于《周官》与《礼》。
为门者五,为朝者三,为寝与宫者皆六。
所谓五门者,曰皋门、曰库门、曰雉门、曰应门、曰路门。
皋门,先儒谓王城之门;
库门次之宗庙社稷;
其内雉门,王宫之门,故旁设两观。
此五门之别也。
所谓三朝者,曰外朝、曰内朝、曰燕朝。
《周官》朝士掌外朝之法,凡公卿大夫、公侯伯子男、三公,皆有定位,是谓外朝。
司士掌朝仪之位,三公、卿大夫、王族、故士、虎士、太仆、太右皆有定位,是谓内朝。
太仆掌王之服位,王视治朝,则前正位而退,入亦如之,是谓燕朝。
《礼·玉藻》言王朝服以日视朝于内朝,退适内寝听政。
先儒谓外朝在库门之外,凡国有大事,致万民而询焉,则御之。
内朝在路门之外,凡日视朝见群臣则御之。
燕朝在路门之内,凡日退而听政则御之。
此三朝之别也。
所谓六寝六宫者,先儒以《周官》「宫人掌王之六寝之脩」为言,谓路寝一、小寝五,盖在路门之内。
而六宫王后之居又在其后,视王之六寝。
此六寝、六宫之制也。
秦汉而下,沿革不同。
即唐之近制考之,唐以宣政前殿,谓之正衙,即周之内朝也;
紫宸为便殿,谓之閤,即周之燕朝也;
而无外朝。
日御正衙见群臣,谓之常参。
朔望荐食诸陵寝,有思慕之心,不能临前殿,即唤仗入紫宸,谓之入閤。
五代,其礼寖废,常参不复日见群臣,惟大臣一朝便殿而已。
后唐明宗即位,始诏百官五日一随宰相入见便殿,谓之起居。
本朝因唐之旧,参酌古制,更为增损。
汴都南薰、朱雀门宜为古之雉门。
大庆殿为外朝,故岁旦大朝会则御之,而其门即应门也。
文德殿为内朝,故月朔合六参官入见则御之,而其门即路门也,谓之过殿。
其旁设东西閤门,则仿唐制以紫宸、垂拱为閤也。
遇朔不过殿,则唤仗入閤,而御紫宸,与望及五日百官一起居皆御之。
以垂拱为燕朝,则日御以听政。
盖相仍唐室旧内增修,不得不然。
今陛下既以建康为别都,则视洛邑汴京
岁大朝会见百官御大庆,月朔过殿御文德,望与六参御紫宸,日御垂拱,此四殿有不可阙。
而忌前不坐垂拱,与吏部引见选人、军头司呈试武艺等,本朝所增盖又有崇政后殿讲筵有迩英殿,亦不可废。
此典礼所在,将以垂后经远,固宜参备。
端门亦当增为三门,以正天子之礼。
则朝群臣,莅四夷,赋政出令,行礼正名,上拟洛邑,次不失祖宗之意。
若夫高下之度、广狭之数,则先王初不为定制,各视时而为之。
商之重屋,堂高三尺;
周之明堂,堂高九尺;
若禹卑宫室,则之世室,其高一尺而已,其高下固不等也。
周之路门不容乘车之五个,为丈有六尺五寸;
应门二彻三个,为二丈四尺,其广狭固不同也。
恭惟陛下以宽仁信兆民,以惇朴先天下,圣志固自有定。
宫城之内,其地有限,若有司推明德意,但取典礼所不可废者,而不为观美,则与其大而有阙,不若狭而能备。
惟六寝、六宫在内中,《周礼》既不详,祖宗成法见于汴京者,因时便宜,当出圣裁,非臣所敢及。
谨昧死上《宫室议》,伏惟陛下垂意采择。
臣谨议。